第255章 第二十一枝红莲(十)(2 / 2)
甚至于到了最后,朝臣们愿意接受女子科考,却也要小碗诛杀司清和。
说得好听些,是为了太后娘娘的清誉,为了给先帝一个交代、给皇室一个交代,更何况司清和所犯的罪行罄竹难书,他还当权时,手头不知沾染了多少无辜之人的鲜血,这样的人难道不该杀么?
说得难听些,他们就是想要皇帝低头。
而津王在其中上蹿下跳当搅屎棍,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另有所图。
随着长大,小碗跟谢隐之间的感情渐渐淡去,她长大了,懂事了,更聪明、更理智,也更懂得玩弄帝王心术。可她与清和公感情变淡是一回事,杀不杀他,那是另一回事!
母后喜欢他,小碗就不会杀他,更何况,即便记忆变得模糊美,她仍然记得幼时疲惫不堪,抬起头便能看见的那张笑脸,还有那双温暖的手。
谢隐像是完全不知道外界的变化,每日仍旧做自己的事,闲暇时还绣了荷包,让沈太后很是惊讶。
她头一回看见男人做针线,而且像模像样,针脚细密图案精巧,比她都强,她女红一直不怎么样。
她也不跟谢隐提外面的事,只拿着荷包看来看去,夸他:“手艺不错,什么时候学的?”
“以前就会缝缝补补,不过没有真正做过,这几年时间多,便多练了几回,熟能生巧罢了。”
沈太后见他如此,嘴角微微扬起,这笑容却又渐渐淡去。
正如小碗会因为她不杀谢隐,她也因为心疼小碗,动过杀了谢隐的念头。女子科考推行艰难,读书人百般阻挠抗议,虽强行推广也无妨,可终究会遇到许多阻碍,街上甚至出现过有发狂的男人拿刀乱砍女子的恶事,如今朝臣们上下一致改口,愿意推行女子科考,却要小碗杀了司清和这奸宦。
沈太后想,也许她还是不够喜欢他,所以才会在这样的声音一出来便做过考虑。
谢隐抬头看她:“怎么了?”
“……没什么。”
沈太后突然倾身上前抱住他,“我是不是对你很不好?”
“有的吃有的穿,不打我不骂我,有什么不好?”
沈太后被他逗笑了,觉得自己真是魔怔,容易想太多。
她亲了亲他的眉眼,“我先去见小碗,晚上再来陪你。”
谢隐目送她离开,这才轻轻叹了口气。
“大王……你真的要这么做吗?”小人参精红着眼圈问,“娘娘很喜欢你的,她不会杀你的。”
“我活着又不能再给她们创造什么价值,死了倒是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女子科考顺利推行,学院里的女孩们等了太久了,她们需要这个机会。”谢隐温声说着,“何必令娘娘与陛下为难?”
他是真的非常愿意牺牲,没有丝毫不情愿。
只要你要求,只要你坦诚,谢隐就会为你去死。
小刺猬精没有说话,他心想,他永远都做不成像大王这样的人,因为他永远都不会为了别人牺牲自己——活着多好啊,为什么要为了别人去死呢?
谢隐把桌上的书稿整理好放到一边,环顾了这间他住了十几年没有离开的屋子,其实,每个世界的风景都不一样,他一开始跟沈太后说的并不是在骗她。
随后他坐了下来,闭上眼睛。
因前朝要求处死司清和的声浪越来越大,沈太后与小碗商议至深夜才回来,洗漱过后,她原本想要上床休息,才想起自己答应过谢隐,回来了要去陪他。
“这么晚了还不睡,是在等我么?”
坐在书桌前的人仍旧安静地背对着她,沈太后歪了歪头,上前就像往日一样,从背后搂住他。
他应该会握住她的手,问她吃没吃饭,累不累。
但他没有。
脸颊那样冷,闭着眼睛,眉目如画的样子很好看。
沈太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她猛地看向他,突然松开手,仓皇后退,似是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她以为已经叫人了,实际上她一点声音都没能发出来。
你问她有没有爱过这个人?
她不知道,也许她爱过,但爱的不够深,他总是排在小碗的后面,排在权势的后面,她曾动过心将他杀了一了百了,却始终无法真的狠下杀手,他是察觉到了吗?所以不想她为难。
司清和伏诛,前朝终于安分下来,女子科考按照原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而沈太后元气大伤,大病一场,病好后她开始了清算,津王府这回是上上下下没一个人逃得过,原本她是要将津王府的人全都杀了的,可下令之前,耳边恍惚又听到温润的声音在说:“这些女子也是可怜,族谱上她们都不配写上名字,抄家灭族,又有她们什么事呢?”
她这才改变了主意,将津王姬妾放去。
之后的一切都显得那样顺利而自然,女子学院培养出来的学生文武双全,无比优秀,小碗得了这些女官,顿时如虎添翼,民间也渐渐习惯了女子可以读书考试当官,虽偶尔有人表示不满,却可忽略不计。
小碗二十五岁,沈太后彻底放权,她受不住在宫中待着的日子,干脆带着几位贴身宫女出宫去到了女子学院做老师,里面不少老师都是这里的学生,她们甚至没人知道,这间学院便是那位臭名昭著的奸宦司清和所建,而将她们捡回来抚养长大的,也是那个人。
如果不是荷包还在,上面的针脚还绵密细致,沈娉会以为自己的记忆出现了偏差。
小碗三十岁时,终于恢复了女儿身,她担忧自己若是成婚,会生出儿子,从此不再有这样纯粹的意志,因此立誓终身不婚,收养了一个女孩作为继承人。
有了女儿的小碗愈发忙碌,小六一直忠心耿耿陪在她身边,这世间记得司清和的人越来越少,知道他叫谢隐的,更是只有沈娉一人。
小碗三十五岁时因劳累过度生了场病,沈娉从学院赶回来主持大局,晚间回仁寿宫就寝时,突然鬼使神差走到那面书墙前,动手推开。
一切都和那个夜晚一模一样,好像什么都变了,也好像什么都没变。
这些年她其实也不是总想起他,就连将他埋葬时,沈娉都没有掉过眼泪,恍惚间,她好像又看见青年站在眼前,眼神柔和,语气温文。
他说,若是有朝一日,能闲云野鹤,泛舟湖上,远离尘世,那便是我的心愿了。
那时沈娉不信,觉得他在说谎。
如今却不知为何,突然落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