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四八章 找到了(2 / 2)
“老叔,晓辉找着了。”
赵庭禄一激灵,左手扶腰站起来问:“在哪呢?哎呀,这孩子,这孩子……”
赵守志走到近前说:“爸,得才的意思是让你和我们接他去,你看——”
“那就走吧,还等啥,我没事,又不是锄田抱垄。”赵庭禄一副急迫的样子。
赵庭禄没有换衣服,就带着满膝盖的玉米胡子坐上了车。车子在路上平稳地滑行,出村口一里地,赵守志放慢车速,最后停了下来。
“老同学,这是值班呢?”他从车窗里探出头道。
下道的入口处,停着一辆电动三轮车,车上插着一面小黄旗。穿着红黄色坎肩坐在车座上的张兴宝马上从车上跳下,凑过来说:“哎呀,老同学呀,我寻思谁呢?这不看着吗,禁烧秸秆。不看不行,昨天西磨盘那就着了,那小飞机天天在天上踅,那旮有烟立刻就找书记。”
赵守志打着哈哈儿闲聊了几句后又将车启动。因为刚才的事,李得才发起了牢骚:
“大哥,你说啊,不让烧也行,你倒是把地整板正地呀。这家伙,打包,再往出拉,把地压得跟场院似的。春天时,柴禾叶子和土都裹一块了,搂都不好搂,费老劲了。翻的那个地就是糊弄,一拃深,一起垄柴禾拉撒全勾上来,坑人呢。”
类似的话赵守业也说过,他便微笑着不作声。
李得才的牢骚发够了,转而对马春荣道:“晓辉在啥地方?”
“舒云县双峰山宁云寺,我这有位置图。我还没去过呢,得开导航。”赵守志回答道。
李得才谈话的兴致高涨,扒着靠背问:“大哥,你咋不当局长了呢?当局长多好,跟皇上似的,到哪都有人维逢你,那多有派!”
赵守志不知怎样回答,想了一会说:“当有当的好,不当有不当的好。比如现在吧,我多自由,没人找我,要不然这手机天天响,没有消停时候。”
李得才深以为然,点头道:“那是,那是。大哥,咱们这回是五指山,呜地压下去,他就是有孙悟空的能耐也跑不了。”
李得才这个比方很贴切生动,所以赵庭禄频频点头道:“对,他这回逃不出如来佛的手心了。”
“还有小李梦呢,我们也是人呢,咋不算数?”马春荣捏着李梦的小手说。
李得才反应倒是挺快,稍一停顿后马上说:“李梦就是如来佛发的那道符,贴他脑门上。”
赵守志把着方向盘,稍稍偏头道:“晓辉回来了,我就去了一块心病喽,再也不用把心提拎着了。”
马春荣点头说回应道:“嗯哪,大叔没少操心,等晓辉回来让他敬你三杯酒。大叔,再过二十来天就杀猪了,你把大婶儿拉来,吃猪肉。”
“哦,那好,我头天晚上就来,正好重温一下农村的生活。”赵守志说。
“就是,热炕头一坐,小酒盅一捏,要多得劲有多得劲儿。到时我和赵老二好好喝一回,这家伙还跟我炫炫乎乎吹呢,说四两杯白酒一口就能闷了。”李得才眯缝着眼睛看着赵庭禄的侧脸说,“都让王亚娟管傻了,是不是老叔?”
赵庭禄没说是还是不是,偏过脸看着李得才道:“你这一出,跟你爸一模一样,看着你就想起你爸来。哎,老四,记不记得你和守业打仗的事?”
李得才嬉笑着问:“哪回呀?”
“就那回,因为泥蛋的事。”赵庭禄回答道。
李得才挠着脑袋,佯作不知地问:“你说,你一说我就能想起来。”
赵庭禄马上将思绪拉回到了过去:
“那天你们放学了,守志跑屋里说,你和守业干仗了。我就赶紧往出跑,跑到老魏家房后一看,你俩正撞肩膀头呢。我说,干啥呢?你就说了,你们家二掌包的亏我泥蛋不给,都快半年了。亏钱不给屁眼朝北,亏钱不还屁眼朝南!那我就问了,咋亏的,亏多少啊?你说,克坨子赢的,两万多呢。我这一想,两万多,咋输的?就问守业,守业说李老四玩赖,使劲往远处撇砖头,他撇不过你,一撇就撇你跟前了。那我就说了,儿子你就还呗,亏人家的别赖账。守业说太多了,还不起。那时正好挂锄了,也没啥事,我就说,这么的吧,我还你,别打了。完了我就领着你们俩上南大坑抠黄土泥,抠完了我就问是上我家抟泥蛋还是上你家?你说,上我家,要不二掌包的该偷了。那就走吧,咱仨欻欻地奔你家去了。到你家了,你爸就问,这干啥呀,一人捧一坨泥?我说抟泥蛋呗,要不老四不依不饶。你爸那小眼睛一眯缝,跟你一样,说,这败家孩子,好几天就说,爸,你别跟我老叔好了,我也不跟赵守业好了,他亏我泥蛋不还。那不管咋说,还得抟泥蛋呀,说话得算数。我和你爸还有你二哥你三哥就开始抟,抟完就摆窗台上。你二哥实在,一个劲地闷闷地干,你三哥二滑屁,没整上十个呢,就说,老叔,我有泡屎得拉去,一会就回来。一会?几个一会?泥蛋抟完了他也没照面。等窗台上摆满了,我就问,老四,你查查够不够?你就查,手指头脚八丫子全用上,最后说,够了,都两万多了。哈哈,那些也就五六百个,你没查明白。老四,那天你妈炒了鸡子,还炒了土豆丝,那土豆丝白啦咔叽的油少,那时困难,也没啥吃的呀。你爸还整了蘸酱菜什么的,一大桌子。想起没有,那天你可亏大了。”
赵庭禄笑得那么开心,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李得才点头,说:“没忘,没忘。我那时手就有劲,撇砖头能撇出老远,二掌包的不行,一撇就撇我砖头跟前。一开始一把几个,后来他输多了,想捞,就一个劲加码,一把几十一把几百再后来就是一把几千。我想想,那阵儿是在二年级,那个靳什么的教我们。”
“靳永革。”赵守志说。
李得才使劲地点头说:“对,靳永革,他说他当过兵,上过越南。那时我们最崇拜他,看他就跟看李春林似的。有一回,我和守业上瓜地偷瓜,走着走着,二掌包说,咱不能偷,要让老师知道非挨克不可。那你不偷咋能吃着瓜?守业说,咱俩要去,我认识二瘸子。那阵儿二瘸子还不是守业的二爷丈人呢。我俩到瓜地了,守业就说,二大爷你有啥活没?二瘸子说没啥活呀,瓜地能有啥活?哎,你是不是想吃瓜呀?二掌包的不吱声,就卡巴着眼睛瞅他。二瘸子说,明白了,等着,我下瓜去。过一会,他挎着土篮子回来了,里边装着红糖罐儿、小牙瓜、白沙蜜、蛤蟆腿子……好多。我俩就吃,也不洗,搁手摩挲摩挲就咔咔地造,造得滚瓜溜圆,回去时还一手拿一个呢。我们走时,二瘸子说,能找着道不?别走丢喽,让狼叼去。哎呀,想想那时真有意思。”
马春荣看着李得才,像不认识似的说:“四叔,你还有这好事呢?”
李得才一挺胸脯,说道:“好事多着呢,三天三夜也讲不完。”
赵守志微笑地听着,他的眼前也浮现出过往的一幕幕。
出了省界过了红星乡后,几个人都不说了,车子晃得他们头晕,也是说得累了。赵守志专注地看着前方,脑子里想着:周静一路上没有说话,她是不是觉得自己现在是多余的人?李晓辉回来后,她将如何明确定位自己?她会再嫁他人吗?……
车子行了三个多小时后,终于到了双峰山脚下的宁云寺,远远地能看见山门上大大的福字。
在门前的左侧,赵守志把车停稳后,李得才第一个下来,然后搀下手扶着腰窝的赵庭禄。
步上台阶进入山门后,一座规模不大但清幽肃静的寺院就呈现在眼前。
赵守志在佛前上过香并向功德箱里投过钱后,就领着他们向东侧走去,那恰好有一个和尚向这边走过来。
在那小和尚走近后,赵守志站下,双手合十问道:“小师父,我找一个人,李晓辉,他在吗?”
“李师兄,他在偏殿修整房屋,你去就可以找到。要是不在,你去问知客。”和尚双手合十答道。
赵守志谢过他后,又向偏殿走去,李得才他们在后面跟行。
偏殿的外表已修葺一新,一个和尚面向赵守志他们站着,几个俗家人正在门外搅拌着水泥与沙子。向那个和尚表明来意后,他到门口喊道:
“李师兄,有人找你。”
从门口向里看去,一个手拿胶锤的人站起身再转过来,投过满是惊讶的目光。
“晓辉——”
马春荣激动地喊起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