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八章 离爱离忧(2 / 2)
说书人反而安静了下来,道:“没有他,你就会消失,别想骗我,一个人怎么会没有过去?你想骗我杀了你们其中一个,但这样,你们两个都会消失,别把我当成傻子。”
“骗不了先生,真难过。”
“你说让我杀了你或者他,我已觉得疑心了,季离忧从来不要求我去杀了,他只会央求我放人性命。”
他笑道:“我是从来不想看见你杀人,但如果是杀我,我会很乐意。”
“这些话是谁教你说的?”说书人不信真正的季离忧会说出这样的话。
无论发生什么,他始终都把他当成孩子,季离忧突如其来地伤感,他的声音在颤抖,咬紧牙关,接着道:“我已经变成了个心狠手辣,而且贪得无厌的人,你不杀了我,以后你就有无穷的祸患,不如提早动手,免得以后多事。”
说书人缓缓道:“我不信。”
季离忧转过身,嘴唇已咬出血,一字字道:“你不信又如何,现在的我,已是行尸走肉。”
说书人凄然一笑,道:“你这些年,过得很不容易,对吗?”他一面说着话,一面向季离忧走了过去,走得很慢,但步子却很坚定,慢慢抱住了他,一下一下的拍着他的肩膀,像是在哄小孩子。
灯火飘摇。
闪动着的灯光映着季离忧苍白的脸,他却始终没有转身,双拳紧握,嘴紧闭。
半晌才道:“想念一个人的滋味太难过了,况且我并不能杀了自己,不如由你代劳?”
说书人阖起眼帘,颤声道:“你其实想念的不是我,是另一个我,我明白。”
季离忧长长的睫毛覆盖着眼帘,垂下眼望着他袖中的紫轻烟雨,无情的兵刃,冷而锋利。
“如果你还把我当成季离忧,就杀了我吧,我不想忘记前尘,因为那样我就真的成了什么都没有的尸体,可我也不能继续想着他了,我以为只要我忍着,我很快就能削弱那些痛感,但是并不行。”
说书人凝视着他。
他嘴角露出一丝凄凉的微笑,道:“忘爱吧,离忧,无爱便无忧,我本来就想让你无忧无虑地长大,可却把你弄成了这种境地。”
季离忧的手握得更紧,指节已发白,手背已露出青筋。
说书人黯然道:“我不能杀了你,也不能杀了他,如果还有可以减轻你痛苦的方法,你大可以说。”
季离忧手已开始发抖。
灯灭了。
屋中黑暗。
“你不要对他动心,也别让他对你动心。”
说书人没有说话,但在这绝望的黑暗中,他的眼圈渐渐红了,“所以造成你苦痛的原因,是因为我?如果不是我,你就不会像幽灵一样活着是吗?”
黑暗是无边无际的。
他走了,临走说道,“我答应你。如果可以让你好过一些,我都会答应。”
茶馆的灯火仍未熄,远方又传来零落的更鼓。
已是四更。
漫漫长夜已将尽,浓雾中忽然出现了一条人影。
目光也亮得像是秋夜的寒星。
季离忧认出了他,在门口接他,“先生你去哪里了?”
看着他清澈的目光,说书人忽然道,“去见了一个老朋友。”
季离忧不禁发出了深长的叹息。先生去了一趟,竟是如此憔悴。
他面上全没有丝毫表情,看来是那么冷淡。
季离忧指着他衣摆上的破洞,“先生刮在哪里,将衣服刮出一个洞?”
他摇摇头,没有回答。
季离忧跟上去,“我等了先生很久。”
说书人还是没有回应。
“算了,把衣服脱下来,我为先生缝补缝补。”
说书人忽然道,“衣服上的破洞可以缝补,但你能缝合上我心上的破洞吗?”
站在他对面的,是十五六岁的季离忧。
他长得很清秀,一双灵活的眼睛使他看来聪慧敏锐。
可另外一个季离忧,却像是已学会了忍耐所有磨难而不吐露半句抱怨。落魄如同幽灵游荡。
季离忧眼角已现出了泪痕,“如果先生需要,我也会尽力修补,无论是哪里的洞,我都会试着补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说书人抬起了头,“不用。”
季离忧有些沮丧,轻声道:“先生,你到底怎么了?”
说书人转身上了楼。
季离忧咬着嘴唇,跟上去道:“我是哪里做错了吗?”
说书人感觉像是针尖扎在心头上,“没有,你什么也没有做错。”
季离忧沉默了很久,才轻轻叹了口气,道:“我喜欢先生,先生却不知。”他目中突然又露出了一种说不出的狡黠之色,道:“没关系,我告诉先生,从今日起,先生就知道了。”
说书人皱了皱眉,轻叱道:“不要胡说!”
季离忧想解释,到后来所有的话都化作了一声长长的叹息。他只愿意装睡,谁能叫醒一个装睡的人。
季离忧嘻嘻一笑,道:“先生什么都不用回复,我自有我的打算。”
说书人的脸色更苍白,忽然站了起来,板着脸道:“天已快亮了,你还不去睡?”
季离忧忽然凑近了,“你在怕什么,能不能告诉我?”
说书人缓缓地阖起眼睛,将额头贴在他额头上,倏而睁开了眼。忘记吧,如果忘记可以减缓所有苦痛,那就不要再记起,这样对谁都是最好的选择。
等季离忧反应过来,自己已经站在了自己的房间门口,笑道:“这么晚,我怎么在这里,是在梦游吗?”
说书人目送着季离忧走远,目中充满了痛苦,也充满了怜惜。
季离忧是他的命,从他陪在他身边那一天起来,他便注定要永无止境地保护他。
黎明前的一段时候,永远是最黑暗的。
黑暗也有过去的时候,东方终于现出了一丝曙色。
茶馆前,渐渐现出了一条人影。
他就这样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也不知已站了多久,他的头发几乎都已被露水湿透。
一线骄阳划破晨雾,天色更亮了。这人却消失不见了。
伙计睡眼惺忪地四面瞧着,揉着眼睛,喃喃道:“方才那人是谁,怎么不见了,是撞见鬼了么?”
说完了这句话,说书人已经下了楼。
伙计笑了笑,道:“先生今日不赖床?”
他看着那人站过的地方,道,“天亮了,一切又都得继续。”
伙计笑了,“可不是嘛,一天天,这人间没什么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