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贱民(1 / 2)
巴掌大的公园中间是一片池塘,剩下的面积就更巴掌了。噪音一片,人头济济,在一个个闲散人群围成的圈子中间都是一台音箱,音箱旁是一群群菊花脸在群魔乱舞,或立着骚首弄姿的老太婆,吃饱了没事的老头,拿着麦克风引吭高歌,间或还有一两个抗着大号,搂着喇叭的老家伙,坐在公园的长倚上五音不全地鼓弄着。一台台音箱相互激荡,以致于离这台音箱几步远,听到的便是另一部音箱的聒噪。热闹得有如庙会,却比还没发明音箱的庙会聒噪百倍。
忽地,一队就象兵马俑复活的古代士兵冲进了公园,公园里的电喇叭立时被惨叫取代,人群推搡着,规避着,尖叫着,一些人被挤下水,一些人被砍下水,池塘正渐渐变红。刘洪起立在廊下,惬意地看着眼前的血腥,他喝道:“调张献忠来,贱民不得走脱一个!”,一个老太婆从血泊里爬到刘洪起脚下,抓住了刘洪起的裤脚,竭力道:“你屠杀人民,是人民创造了历史”。刘洪起一脚将老太婆的手踢到一边去,回道:“驯化过的才叫人民,未经驯化就是贱民。啥创造了历史,不过是创造了人换了个说法”。
“杀,杀!杀光这些造粪机器,噪音畜牲!”,夏虫声中,夏夜如水,浓密的秫秫棵里忽地传出一声断喝。
“掌家的,掌家的,醒醒盹”,庵棚中,老白轻声呼唤。“老白,你去不去江南”,过了片刻,刘洪起在黑暗中平静地问道。老白道:“才搁这安住食儿,不胡蹿悠了,走到哪和也是两手拍屁股光打光,左右是老寡汉条子,只待哪天两腿一蹬散了伙,离了这黄连日子,我的事儿不当紧,掌家的白为我操心”。刘洪起闻言心中一紧,立时觉得蚊帐不透气,他揭开蚊帐弓身出来,“掌家的,穿上衫子,外头蚊子多”。
叭地一声,一朵微弱的火苗旋起旋灭,刘洪起坐在庵棚外,吐出一口烟雾。老白披衣起身,道:“掌家的又低头犯想哩,在璞笠山掌家的就这样儿,唉,俺是一目愣子到天亮。将才掌家的糟嚼人哩,我嘴笨,含着冻冻都化不出水来,说啥杀光畜牲”。
刘洪起道:“都快成呓症蛋了。将才杀了一园子焦炸皮,不听喝使,不杀不中”。老白闻言沉默。黑暗中,刘洪起擎着一点明亮道:“吃饱了就造粪,造完粪就聒噪,还不如畜牲”。沉默了一会刘洪起又道:“京师有百万人,你能强着他们上阵杀鞑子?不杀鞑子他们中啥用,不种地也不开矿”。刘洪起冷笑一声站起来道:“杀掉三千五千,他们指哪打哪,一声令下叫他们闭嘴,一园子人,地上掉根针都听得真,不杀不中,留着养着还要恶囊人,老白,你白怪我”。
黑暗中,老白低声道:“掌家的一向唧儿能,就是有一星星急头怪脑,做啥都由着意。要由着些劲儿,俺没念过几天书,不敢跟掌家的对嘴儿,天下人就伸着鳖脖子等着掌家的杀?”。刘洪起道:“我是能不够”。老白叹了一声道:“掌家的精鼻子精眼”。刘洪起道:“那叫气质,是我打闯塌天营中带回来的”。“啥?”。
蚊虫将刘洪起驱回了蚊帐,他躺在席子上温习着刚才的那个梦,他心道,流贼的屠杀只为破坏,自已的屠杀则是为了驯化,流贼的屠杀是无差别屠杀,自已的屠杀则是有选择屠杀。刘洪起思索着,左手无意识地揉搓着胸脯,忽地搓到了肩头的一块疤,那是老白所赐,刘洪起心中一紧。
“唉,乱杀人,他们的社会关系会反弹的”,黑暗中,刘洪起被深长的忧思缠绕着。老白悠然道:“掌家的,还没睡?心里又猫抓火燎?唉,这世事就是个盘丝疙瘩,砍破不开”。
崇祯八年六月十七,界首集,入了此集,便由南直隶进入河南。集上,街两旁并没有多少瓦房,或是半砖平土坯,或是土坯草顶,年头久了,土坯房的表皮早已脱落,墙面疙瘩不平,臃肿的墙面似老棉袄,又似老人脸上的皱纹。呜里瓦喇声中,填外的麦场上摆满了八仙桌,乡民们的筷子舞动方殷。
酒桌上话语四起:“张爷,这二年弄啥哩?”,“唉,穷捣咕”。“唉,咋老在了麦里,这都忙忙哩,再短了收成”。又有人道:“年时个还好好的,这一走,他家老二是个败坏头,不正混,光会败家,在外头做些不明不白的勾当,瞒得铁壳似的,屁哄得他临老都不知道,自小就没理正了,都是他家的熊老嬷嬷起小惯的”。另一人附和道:“不行人事儿,不着绺儿,八不够料,不吃人粮食”,接着是读书人叹道:“门庭多故”。“嗨,也不舍得放大油,啬得”。
“老二,你摸喽摸喽肚皮,拍拍良心想一想”,在呜里瓦喇的方向,隐隐传来争吵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