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1 / 2)
路兰活在这样的早晨里。
第四堂课之后,路兰简直像个活死人。
身体不舒服至极。
稍微移动脑袋就铿铿作响,头、胃痛得要命,浑身无力加上手脚沉重。
别说是专心上课,甚至连打瞌睡都办不到。
下课之后,其他同学吵吵闹闹地走出走廊,他才慢吞吞地拖着包包勉强起身。
他以双手推开感觉很重的门,缓步来到学生人来人往的昏暗走廊。恶!打了个恶心的嗝,路兰按着灼热的胃部一带叹气。
莫非这就是世人所谓的宿醉吗?
早上起来一直都是这个样子,他心想吃过东西自然就会复原了,于是勉强吃过午餐,现在想来真不该吃那顿饭。偏偏学生餐厅今日特餐是综合炸物,路兰又是一个人,没有聊天的对象,勉强自己才把午餐吃完。
遇见昨天继续参加续摊的人,一问之下才知道后来大家跑去超便宜卡啦OK热唱。听说最后续了四摊……一直喝到今天早上七点。
「我只撑到第三摊就不行了。」笑着开口的那个人脸色也是一片惨白。
第二节课碰到千芊,她居然还很有精神,只不过根据当事的人说法,因为「说太多话、唱太多歌」原本可爱的动画嗓音也变得沙哑。柳真表示:「我先回家一趟洗个澡,下午再来上课。」搭上反方向的车离开,还没到校。二次元君表示:「我今天要跷课——」果然没有出现在学校,说到做到。
路兰擦擦莫名粗糙的下巴,打了个呵欠独自走向通往学生会馆的楼梯。今天打算直接回家,不去买东西或其他地方。回家之后用家里剩下的米煮稀饭或什么的。正当他无精打采地思考之时,背后——
「路兰。」
有个声调偏低,语气稳重的女声以唱歌般的抑扬顿挫呼唤他的名字。
不用回头,路兰也立刻知道对方是谁。
「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学姐好……我有点……宿醉。」
手在连帽T恤口袋里,绕到正面凑近看着路兰的人,不出所料就是琳达。她晃动长度约到下巴附近的亮泽黑发,担心地皱起眉头。卡其色工作裤搭配萤光黄的NIKE。温柔的视线。
路兰不禁一步步向后退。
「怎么了?不舒服吗?要不要去保健室?可以拿些胃药喔。」
路兰摇摇头,想要避开琳达:「……不了,没关系。不要紧,没有什么大碍。反正我准备回家了。」
路兰想躲开琳达……应该说是想躲开看着自己的人。好累,连出声说话都很勉强。
「这样啊。那么回家之前可以顺便过来一趟吗?只是到交谊厅。下个月的练习进度已经决定了,所以要把做好的进度表给你。」
「啊……呃……」
路兰几乎没有力气拒绝,他不晓得该怎么办,只是含糊低头。然而琳达似乎把这个反应当作「YES」。
「那就走吧。跟我来。」
琳达像在催促路兰一般率先迈步。无计可施的路兰只好拖着沉重的脚步跟在她身后。
琳达翩然回头,以纤细手指向路兰的脚下:「你穿着我给的鞋子。感觉如何?」
平常穿鞋子昨天已经在浴室里洗干净,正晾在阳台上晒干。今天是路兰第一次穿上琳达送的鞋子。
很好穿——路兰勉强露出学弟的笑容回答。
位在市中心商业区中央的小分部校区保证从入学到毕业的交通都很方便,相对地,校园里没有社团大楼这种设施。也就是说没有社团办公室。
因此校区里同一个社团的伙伴要集合闲聊时,只能占领交谊厅摆放的桌椅或学生餐厅的角落、吸烟区等不同的聚会场所。
祭典研究社选择在交谊厅边缘的桌子,这里正好位在张贴停课资讯、学生公告等公布栏的前方,经常有人往来,绝对不是什么好地点。然而默默无闻的小社团待遇就是这样。
顺便补充一点,最舒服的区域是学生餐厅里面,被柱子挡住的宽阔角落。法学院规模最大的网球社成员在那里大方堆放物品或开会,为所欲为,路兰等其他一般学生根本无法踏进那个角落。
路兰跟在琳达身后,走到公布栏前面的桌子。
「喔!」学长姐们以放松的姿态坐在长椅上,朝着这里挥手。
「这不是路兰吗?你坐那边!」
「午安,打扰了……我听说有什么进度表之类的……」
在长椅的最旁边,贺甜缩着身子坐在那里。
听见路兰的声音,雪白的脸庞转向路兰。
两人目光交会。
身穿碎花图案的雪纺上衣、黑色迷你裙,脚上是之前看过的黑色靴。没有卷度的长发垂在背上,也没有戴发箍。脸色看起来比平常还要糟,枉费漂亮的脸蛋,浮肿眼睛底下的黑眼圈也很严重。她昨天喝得比路兰多,想必宿醉的情况也比路兰严重。
路兰甚至不知道自己应该摆出什么表情,只是看着她的眼睛,像个坏掉的机器人一样停止动作。
贺甜虚弱地扬起干涩的嘴稍微笑了,一只手举到心口附近对他打招呼。
路兰姑且含糊点头回应,但也无法有更多表示。
他尽可能自然地将视线自贺甜身上挪开,在隔着桌子的对面长椅角落坐下。
他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路兰的视线看向下方。
没有互相喜欢,也不是朋友。该以什么表情面对自己主动要求断绝关系的人?
假装完全不认识这个人,假装自己忘记一切吗?将之前的一切当作没发生,对了,这样就像——
「喂喂,说好的进度表在哪里?在谁那里?」
——琳达对我的态度一样,就可以了吗?
正确来说,应该是像她对过去的我所做的事一样,全部当作「不曾发生」。初次见面,你是谁?就像这样。
悄悄斜眼窥视情况的琳达就在路兰旁边。她没规矩地跪坐在长椅上,一手拿起不知道是谁放在桌上的零食丢进嘴里。
路兰再次觉得琳达对自己做的事有诸多勉强与不合理。他认为自己果然还是办不到,没办法像琳达一样。
他完全不知自己该如何与贺甜相处,只是充满困惑、全身紧绷,无论如何也无法将两人之间相处的时间当作「不曾发生」。所以两个人变成现在这样——低着头不看彼此,刻意分开,即使如此依然不像样地暴露出凄惨伤口血淋淋的模样。路兰办不到除此之外的事。
可是琳达与路兰不同。她装作不认识原本熟悉的路兰,还睁眼说瞎话地询问路兰的名字、找他一起参加社团、把他当作学弟、不露出半点痕迹。身旁的琳达学姐一边吃着零食,一边轻快微笑。
她居然做得出这种事。
路兰真的感到很惊讶,再度看向琳达。
虽说自己丧失记忆,依然有办法知道对方的来历。只是不记得,想要探听还是有办法查出来。比方谈到「你是哪个高中毕业?」这类的话题,自然可能露出马脚。我们曾经是同学这个明显的事实,不可能永远、一辈子不被揭穿。只要不撒谎,琳达的所作所为必定有破绽。然而琳达却选择这么做。此刻也是。这个瞬间也是。她选择若无其事地佯装不认识。
如果我也用琳达对我的态度询问贺甜:「初次见面。你是谁?叫什么名字?」假装我们是第一次见面,重新构筑我们的关系,真的能够做得像琳达那样彻底吗?
想了一想,路兰马上认为绝对不可能。那些与贺甜共度的时光、与贺甜一起度过的过去、点点滴滴累积的一切,虽然短暂却莫名密切,自己不可能那么干脆地全盘否定,不可能当作全都不曾发生。
应该说自己不想那么做。
因为那样未免太可怜了。
对于过去的贺甜也是,对于过去的自己也是。实在太可怜了。
当时明明确实活着、存在,却因为现在路兰的关系全部抹煞,路兰实在办不到。彼此了解那个瞬间的喜悦、察觉自己心意的冲击、情况陷入胶着的焦虑、别有居心、无助、哀伤、笑脸、泪水、愚昧、受伤等等——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清晰,无可取代。这些瞬间无论好坏对于路兰来说都很重要。他不想失去,也无法就此舍弃。
话虽如此,为什么这个人……
「要吃吗?」
琳达拿着零食,在路兰的鼻尖晃动。路兰摇摇头。脑袋阵阵刺痛。
「……我不太舒服。」
「啊,对喔。」
抱歉抱歉——琳达把零食放入自己口中,拿面纸擦拭自己的手指,从透明塑胶资料夹中抽出三张进度表。一张给自己,一张给路兰,还有一张给贺甜。
「贺甜莫非也是宿醉吗?你们身上有酒臭味。」
「咦?真的吗?讨厌。」
贺甜稍微皱起眉头,用手帕遮住自己的嘴巴,以这个姿势含糊开口。她大概也和路兰一样,只要出声就会头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