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2 / 2）
柳真的眉毛严肃地皱在一起。
「我当然立刻拒绝。结果她说：『难道不付钱，你就不说吗？』」
「……她就是那种女人……」
啧。柳真轻轻咂舌，不耐烦地歪着嘴巴，转动脖子。颈骨发出仿佛来自地狱的惊人吱嘎声。这是威吓吗？但是对象是谁？
「我听到她这么说，反应也是拒绝、排斥。贺甜同学似乎也看出我的反弹，不再继续纠缠下去。她本来坐在我斜后方的位子，或许是尴尬吧，只说了我们有机会再聊，就移动到最前面的座位，自己一个人坐在空无一人的第一排，看来她也没有其它可以说话的对象。」
哎呀，我也没有说话对象，你又不来上课——路兰一边继续说着，一边回想起今天早上的情景。
在不是牛仔裤就是连帽上衣的色调暗沉学生之中，香子身穿价值等级比周遭众人高上几级的名牌深粉红色迷你裙洋装，显得相当突兀。
深褐色卷发垂在单边肩上，耳朵戴着嵌有钻石的花样耳环。白皙的手臂、纤细的手腕，在这个杂乱的教室里都显得与众不同。
而且那张意兴阑珊听课的侧脸无比美丽。就连身为男人的路兰都晓得她一定花了不少时间仔细化妆。一个半小时内始终盯着她的人应该不只路兰，教室里的所有人——而且不论男女，包括讲台上的教授也一定不断注视充满玫瑰香气香香。
虽然包括路兰在内，到了最后都没有任何人主动和她说话。
「看到那个样子的贺甜同学，总觉得有点……」
下课之后，香香快步离开教室，像是要甩开注视自己的无数视线。在出口差点撞上其它同学，她也瞬间露出完美笑容，像个大小姐停下脚步，以手示意对方先走。看到这情况，路兰听见附近的女孩子话中带刺地交头接耳——「好故意喔！」「每次见到她，全身上下都是名牌货。」「一定是家里有钱。」「或者是酒店。」「也可能是男人买给她的。」
面对与众不同的存在，人们总是严苛对待。
「嗯，感觉还满……可怜的。」
听见路兰的话，柳真睁大眼睛，表情为之扭曲。「啥？」摆出夸张的动作，脸上甚至带着讪笑反问：「你说什么？你该不会是同情香香吧？」
贺甜的小明叫做香香，熟悉她的人基本叫她香香。
「有一点。真的只有一点。如果你也看到那个气氛，一定也会有点……」
「绝对不会。」
柳真立刻反驳。「哎呀，可是——」路兰准备继续响应。
「人长得漂亮真——的很吃香！」
却被柳真几乎喷出口水的气势压制，不禁沉默。
「不管发生什么事，只要稍微露出那种表情，马上就能够得到众人同情！路兰你也是一样，明明和我一起遭到玫瑰花殴打，却因为她长得漂亮所以不觉得生气，对吧？还认为她很可怜吧？如果一个丑八怪做了同样的事，下场会是如何？如果被一个满脸肮脏的家伙用玫瑰殴打，情况又是如何？你肯定会说开什么玩笑吧？」
柳真手指着不发一语的路兰鼻尖说得斩钉截铁，尽管如此似乎还是没办法消除焦虑。他皱起鼻子，不断粗暴拨开自己的浏海：「……每个人都认为事不关己，每个人说法都一样，只会说对方是美女，有什么不好？真羡慕、真想代替你、有什么不好、别耍任性了等等……只要是美女就应该自然受到喜爱吗？哪有这种事！认真站在我的立场想想！所有人都简简单单就被骗了！」
他粗鲁地又打开一个袋子。看到他的背影，路兰也有话想说：「你是什么意思？我没有那样说。她要我告诉她你修的课，我不也拒绝了吗？」
你凭什么说教。再说你凭什么一竿子打翻一条船，说什么「每个人」。
「人长得漂亮容易受到同情或许是事实，不过那也是我的自由吧？我没打算说服你和加贺同学说话。你要无视谁是你的自由，但是我没必要奉陪。我见到贺甜同学一个人觉得很可怜，因此决定下次见到她要主动和她说话。」
「……你是认真的吗？」
真的。路兰点头回应。
今天和贺甜的交谈，结束在路兰对她露出否定表情的时刻。这种微妙的结束方式让路兰觉得不舒服，事后回想起来很难受。
他没打算依照贺甜的希望透露柳真选修的课程，但那是因为路兰尊重柳真，本身并不讨厌贺甜，也希望贺甜知道这一点。虽然遭到牵连遇袭、虽然她连路兰的名字都记不住，甚至没有把他放在眼里，但是路兰不会因为这样讨厌一个人，也不会因此拒人于千里之外。
或许真如柳真所言，这是因为贺甜长得漂亮，或许同情她孤单一人也是因为她长得漂亮，但是假如贺甜外表没有那么漂亮，是个男生，而路兰遭到对方同样的对待，也不会因此讨厌对方。应该说他不希望自己因此讨厌对方。
柳真没有继续多说什么，只是不悦地沉默皱眉，低头看着装满零食和拉面的袋子，柳真会不会说：「这些我不要了！」就此离开，结束刚建立的友情呢？如果真是如此，我该怎么办？要道歉吗？可是我要为了什么道歉？路兰尴尬地望着自己的脚尖。他真的不晓得该怎么办才好。他苦恼于没有足够的经验应付这种场面。没想到——
「算了……你说得也没错。没道理因为我要躲避贺甜，你也必须做同样的事。」
衡量烦躁和食物之后，看来是食物获胜吧？
或者是他也想要珍惜与路兰之间的友情？
柳真耸肩说道：「我们别吵了，为了贺甜的事情争执，一点意义也没有。」
无论是为了食物或友情，总之姑且不论柳真的用意，路兰也同意争执没有意义，说了一声「也对。」离开椅子。
「这是友情的证明。」
他把白饭放进塑料袋里。而且放了两个。
路兰在一楼大厅的社团招募摊子前看见贺甜。
第四堂课结束，而且今天是星期五，集合在一起缓缓朝迎新会前进的人潮众多，排列长桌的摊位盛况空前，大厅塞满所有学年的学生，几乎已经无法用肉眼确认每个社团的边线。
路兰被边走路边聊天的家伙狠狠踩到脚忍不住大叫，却没有人回头查看是怎么回事。路兰的声音被震耳欲聋的喧闹声吞没，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这样的学生人潮当中，贺甜今天也是一个人。
仿佛晴空乱流，只有她周围一公尺范围不受星期五喧嚣的影响，孤伶伶地一个人，阅读手中传单的模样，让路兰想到低头盛开的花朵。
没有半个人靠近。
在老旧日光灯下，每个人都沉浸在深浓黑影覆盖的色调之中，彷佛只有贺甜四周散发带着水气、隐约发白的光芒，这种气氛更让人难以开口和她说话。连那些厚脸皮的社团招募部队也和贺甜拉开距离偷看她，有些人好几次经过晴空乱流三公尺范围，对着贺甜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但是不管是沉默的牵制状态，或是胶着状态，总之在路兰看来，每个人郡希望避免成为「和她说话的第一人」。
大概是因为贺甜的气势太强。
每个人都会认为：反正她不会理人，反正她是不同世界的人，反正和她说话也没用。如果没有互相理解，路兰也会有同样想法。
今天的贺甜外表也很完美。
没有名牌标志的软皮包是黑色的。美丽的容颜。俏丽的身形。
与昨天的粉红色迷你裙洋装相比，或许当事人今天希望简朴一点，还是和其它女学生有着天壤之别，差别大到叫人同情——路兰从柱子的后面，伸出脖子望着贺甜，与走过背后的那些人相比，虽然不至于鹤立鸡群．不过大约是花纹和珍珠的差别。
至于路兰之所以躲着，不是因为想躲在暗处尽情窥探贺甜，而是因为茶道社的学姐们就在旁边。
这个星期他和柳真一场接着一场，几乎参加所有社团的迎新会白吃自喝。网球社、美食社，还有广告研究社，基于兴趣也去偷看过其它大学社团活动的大规模派对……然后，也去了茶道社。
茶道社的酒会说愉快也很愉快。不过都是女孩子的场合，场子热烈起来时很可怕，另外，把人数稀少的男社员当成奴隶使唤也很可怕——我说你啊！拿水壶来！你！说话！你！负责决定续摊地点！花鱼！分给大家！喂喂！茶道社保龄球——！闹起来就像这样。因此收到主要由学长传来的「超欢迎男生！」「请加入茶道社！」「我们一起加油！」的招募邮件，反而比什么都可怕。
因此路兰尽量不希望碰到她们。某个抱着、立牌广告牌的团体正好在此时经过，万路兰躲在广告牌后面移动，屈身在板子后面慢慢靠近贺甜。广告牌上正好开了一大一小的洞。
「贺甜同学，你在做什么？」
「……啊、哎呀……」
想要掩饰紧张的路兰把头探出那个洞。那洞正好是一张脸，右手伸出去的洞正好也是右手。广告牌正面是脸部和手部挖空的全身像，也就是观光区时常用来让人拍照的东西。突然对贺甜开口，这个状况或许有些超现实。
「啊啊啊！痛痛痛痛！」
看见出头和手，从广告牌后侧现身的路兰，贺甜瞬间有点困惑。
「……呃、你是……」
但是马上露出完美大小姐的笑容。彷佛在宣告要把昨天有些尴尬结束的简短对话、过去在众人之中总是显得形单影只的自己等不喜欢的事全都当作没发生！微笑说道：「路林同学。这样称呼你可以吧？你好。」
又错了。
「路兰，我叫路兰。我看到你一个人在这里，好奇你在做什么。」
「没错没错，路兰同学。你好。」
美丽的深红色嘴唇挂着华丽的微笑，但是贺甜没看向贺甜的脸，视线在贺甜四周游移，找寻某人的身影。路兰心想，她应该是在找柳真。那家伙今天去参加电影研究社的迎新会了。路兰也有受到邀请，但是他不想面对齐众一堂的真正电影爱好者，于是决定找别的事做。
「你如果要找柳真吗，他今夭去参加迎新会了。」
贺甜眨眨眼睛，转动一下眼珠，终于看向路兰的脸：「哪边的……就算我问你，你也不会告诉我吧，路兰同学？」
手指在亮泽秀发上，稍微拾高下巴。雪白牙齿发出亮光的笑容定住不变，从头到脚缓缓上下打量路兰，接着莫名有魄力地双手抱臂，稍微偏着头：「或者说你改变主意了？」
这才放慢速度眨了一下眼睛。
完美的笑容与凝视路兰的视线，让他整个人像钉住一般动弹不得。
虽然感觉不到类似「敌意」的情绪。
「不……我没打算改变主意。」
「我想也是。」
大概是习惯动作，她又拨了一下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