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四)(1 / 2)
宇文晖心事重重进宫直奔太后寝宫,反复盘算该怎么跟太后开口。他心里清楚太后绝不会无缘无故地同意宇文凤出家,但直言相告宇文凤跟洛琴斋的孽缘么……他又着实说不出口。
太后虽说长居深宫,却也听闻了宇文凤莫名失踪去而复返这档事,见宇文晖来了自然便问起个中究竟。宇文晖含混应承着,只说宇文凤是因赐婚在即一时想不开,如今闹了一场已心灰意冷,只想求皇祖母一道谕旨出家为尼。太后听得直皱眉,好歹看在面前人是最疼爱的孙儿份上没发作,只不虞道:
“清祥也忒胡闹,依哀家看就是怋甄宫少了管束,又在外立府野了性子的缘故。婚姻乃一生大事,就算有不满也该跟皇上一一回禀,怎能如此折腾,还要出家……真是荒唐!晖儿,你与清祥来往最密,你该竭力劝阻,怎能替她说情呐?”
宇文晖唯能苦笑,支吾道:“孙臣自然是劝过的……正是劝不得、清祥又求得恳切,没奈何才来叨扰皇祖母。孙臣看清祥也实在可怜,您是不知啊,清祥昏睡了整两天,瘦得不成样子……半点精神也没了!皇祖母,依孙臣看清祥是拿定主意了,您就拟一道谕旨罢,省得清祥急了再闹一场……到时弄得满城风雨,更不好看了!”
太后眯起眼看看宇文晖。老太太见多识广,自然看出了宇文晖强作无奈下的伤恸。太后不动声色地抿着茶,宇文晖心里七上八下,绞尽脑汁又缠了半刻,太后长叹一声道:“罢了,你的意思哀家知道。但此事重大,哀家总得掂量掂量。莫要在这儿罗唣哀家,说得哀家头都疼了。你先回府去罢。”
宇文晖见太后没有断然回拒已是意外之喜,连忙堆下笑来说了几句专哄老太太开心的话,方告退离去。太后看着孙儿背影转出殿门,沉吟许久,唤过身边心腹嬷嬷思忖道:“哀家听晖儿方才所言,着实有些奇怪。清祥固然桀骜难驯,却也不至于为了皇上赐婚就断然出走,更生出剃度为尼的念头……其中必有蹊跷。”
老嬷嬷俯身上前,低声禀道:“听说皇上前些日子频频召了尚英院院使进宫,不知可与七殿下异常行事有关。”
“尚英院……任老院使么?”太后若有所思,吩咐道:“传哀家旨意,让皇后来一趟。皇后身为六宫之主,晓得些底里也未可知。”
皇后是那日得知宇文凤出宫晕厥,心中担忧,才迂回着从乾帝口中打听出事情的原委,着实大为震惊。此刻应召前来,见太后询问宇文凤之事,自然不敢隐瞒,遂一五一十细细禀明。太后听后无可置言,道一声“原来如此”打发了皇后回宫,只字未提宇文晖所请之事。待嬷嬷送罢皇后回来,太后才一声长叹,抵着太阳穴缓声道:
“哀家早就说过白氏所出这两个孩子都不是省心的……端王为了他表妹跟皇上生生犟了八年,清祥更是出息,竟想着与琴师私逃……若是皇上早些听从哀家劝谏将清祥跟白氏一道送入山中,岂不免了这些事端!”
嬷嬷为她按摩着两穴,恭敬道:“皇上也是割舍不下骨肉情分呐……”
“哀家看他是命中跟端王兄妹两个没有骨血亲缘。”太后倦乏道,揽衣起身,“想清祥二九年纪,芳心初动却惨遭死别,自然是对皇上彻底绝了亲情念想。你也听见晖儿说的了,端王那般疼她都没能劝住她出家的念头,如今直求到哀家面前,可见是心灰意冷了。”
嬷嬷扶着她往书案走去,迟疑问:“娘娘这是打算允了六殿下所请么?”
太后铺开凤笺蘸蘸墨汁,写下“太后钧旨”四字。
“清祥是留不住了。若再不放手,凭她那性子只怕会闹到玉石俱焚的地步。”太后徐徐说着,一边拟旨,“到底是皇上的骨血,哀家的孙儿,何必拉拉扯扯弄得两边都不好看。就让她去罢,跟她母亲一道带发修行,也算个圆满。”
手谕写罢,太后取过凤印重重盖在封口火漆上,一面往内室走,一面倦声道:“耽会儿派个得力的内侍,把手谕送去和王府。有哀家这道谕旨,皇上再不虞也必定放手……白氏这笔糊涂账,就算了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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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和二十四年秋,皇七女清祥公主应和王之请入山秋猎,不慎迷失山中,盘桓两日方得出,归京大病。将养数日,公主不顾病体沉重,携太后手书谕旨面呈当今,自数己罪,一不能承欢膝下,二不能孝敬尊长,徒惹尊长忧心,无颜再享公主尊位,愿舍公主封号,请降为民,出家庵院,自此投身菩萨座下,日夜祈禳,以偿十八年未尽人子之道、不孝之罪。帝感其孝义昭昭,遂拟旨黜其公主封号,俟病体痊愈,带发修行于凤山文澈庵,自此与红尘两断,再非宇文氏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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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阳节后,秋风迭起,吹落残菊满地。一川山水红叶辉照,每逢黄昏,天边犹似火烧血染,艳红一片。凤山溪谷中,一群孩子嬉笑拥着一名年轻女尼向文澈庵后门走去,女尼怀抱素琴,肩上停栖一只白鸟,面色安宁沉静如水。
快到门口时,女尼止住脚步,瞅一眼半开的庵门,回头对孩子们微笑道:“就送到这儿罢,回去路上小心些。今天教过的字要记得温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