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扶灵回乡(1 / 2)
陶嬷嬷连连道:“十几年前,我听说礼部有个员外郎,扶亡父灵柩回乡,也是在夏天,最后一行二十人里,中暑就死掉三个,唉……”
想到中暑能死人,她轻叹了一声,不嫌女儿娇气了。
第一批中暑、热风寒的人好了,又有第二批中暑、热风寒,冯昭只得下令,白天休憩,夜里赶路。
第十二天开始,众人黑白巅倒。
倒是冯昭明明是娇养大的,走了十二天啥事没有。
不是她身体好,而是碧心也懂医术、药理,特意将最浓的避暑汤给她喝,看队伍里有人得了热风寒,还给冯昭请脉,配了一些预防热风的汤药吃。
冯昭低声道:“碧心,原来你还懂医术、药理,瞧着医术学得不错。”
碧心笑了笑,“其实,我应该跟着余生一样,唤你小师叔的。”
“右师兄的弟子?”冯昭想到颜道长提过,在冯昭之前他收有三个弟子,便是左右护法,还有一个是谁?颜道长没提。
冯昭亦未追问,猜测许是拜月教中的什么人。
一路上,冯昭步行扶灵,还能看从皇城到太原的风光。
这里的皇城,是现代的西安,从西安到太原不算很远,都属华夏大地的西北方,可因队伍里是扶灵,又有马车,再是步行,很慢,原本很快到了,再因天气炎热,只能入夜二更到六更天,能行四个时辰。
冯昆已经派了身边的小厮随从回祖宅禀报,让嫡脉的人将院子清理出来,又事先请高僧、道长看期,看哪一日适合动土下葬。
两名随从背着包袱骑马去太原。
冯昆立在路口,待灵车到了,问道:“昭妹,禄国夫人的墓,你知道么?”
冯昭道:“这里还有故事缘由不成?”
冯昆也是出门前听孟氏讲的,引以为讶,按理禄国夫人陶氏应该与禄国公冯然合葬,可她临终前却交代儿媳余氏,说她不要与冯然合葬,若是余氏不厌她,她们生前婆媳如母女,逝后愿与余氏合葬。
来生,她们做一对真正的母女,母慈女孝。
“当年是余叔母坚持,说她与禄国夫人情同母女,将来她……她若没了,要与禄国夫人合葬。她拿了二万两银子,派了陪房管事回太原,挑了山头建陵墓。禄国夫人的陵墓并不在冯家祖坟里。”
难怪二房、三房的人没提余氏入祖坟的事,原来余氏生前就做主要与陶氏合葬,还花钱建了陵墓。
她们都不愿入冯家,就似她们都不愿嫁入冯家,孤寂一世,因为命运的相同,最后相扶相携亦相怜相惜。
冯昭想到余氏,十六岁时,被自己的两个胞兄绑上花轿,后来松了绑,却怕她逃跑,又给她下药抬入冯家,她的眼睛湿了。
冯昆只当是她感动于陶氏、余氏的母女情深,哪里晓得,冯昭是想到了余氏一生的凄苦。余氏后来坚持不嫁,不是对冯崇德有多深的感情,而是因为她最想嫁、最爱的那个人在她嫁人的那天自尽了。
余氏一次次说“你爹是大英雄,其他男人都比不上他”,只是不想说冯崇德的半句坏话,无论如何,冯昭是冯崇德的女儿,她不想损了冯崇德的形象。
当大余氏告诉冯昭,说冯崇德因为余氏心里有人,还动手打过她,心里就越发心疼余氏的不易。
世间,那些光鲜、美好的,永远都不是你看到的那般美丽,而背后的辛酸又有多少人知晓真相。
冯昭一直在琢磨着,给后世留一个真相,那是陶氏与余氏的婚姻悲剧,后世应该晓得这真相。
拿定了主意,她决定在白天歇息时便为陶氏、余氏作传,将她们的真实故事雕刻成碑文,埋藏在陵墓,当然,对于她们的真实死亡原因,她亦要刻在那里。
冯昭先写了《禄国夫人陶氏传》,后写了《誉国夫人余氏传》,反复修改了好几回,认为很不错了,便将残稿焚去,只余了最后的书稿,将书稿藏在一只专门的盒子里。
弄完这些后,她抽了时间绘制《亡祖母陶氏像》、《亡母余氏像》,是用工笔画法绘出,绘得很是细腻,陶氏并没有穿诰命大妆,而是她记忆里着随常服的正面像,在她的膝前,有她、余氏、冯晚跪拜的情形,在陶氏的身后挂着一幅偌大的寿字图,这意味着是余氏携着两个女儿给婆母陶氏贺寿。
画是的冯昭是八岁的模样,而冯晚是六岁。冯昭采来了果子,冯晚采来了花,两个女童各拿着一物,形象生动,富于灵气。
余氏像亦是正面像,面前跪着冯昭、冯晚两姐妹,却是慈母教女的画面,余氏的手里拿了一根柳枝,微微扬起,是要处罚一双女儿。冯晚手趴地上,作告饶状;冯昭挺得笔直,一身傲气。
出门快一月了,快到太原府,祖宅族老们派了十几个冯氏族里的后生汉子来帮忙,天气更炎热了。
今儿黄昏冯氏族里的人就寻过来了。
十几个汉子听说冯昭是一路走路来太原,个个先是惊讶,再是一脸凝重敬佩之色。他们听闻冯昭才华横溢,有勇有谋,为了西北百姓更是上书死谏,逼得皇帝不得不赈灾,比那些在朝食君之禄,却不干事的大臣都要有风骨。
林间,冯昭正坐在一个帐篷前,面前搭了一张书案。
有人好奇地道:“晋国夫人每日还看书?”
“赶路的时候在替誉国夫人诵经,歇下来时也会看书、抄经,这几日在绘禄国夫人、誉国夫人的遗像。”
冯昆没与冯昭接触过,对他来说,这个妹妹在故事里。这次算是接触的时间最长,知她性子坚毅,对任何事亦是有自己的主张,更重要的是,她很用心,无论做什么都力求做得最好。
冯昭看余生骑马过来,唤了声:“余生。”
余氏跳下马背,抱拳一揖:“小师叔。”
他走近冯昭,冯昭低声道:“你见着你师祖了?”
“是,半个月前,他就进太原府了,现下在太原府的一家道观里落脚。”
冯昭低声道:“我替我祖母、母亲绘了遗像,亦作了传,我想将传刻制成碑文,将装裱后的遗像一起封印在陵墓里。你再跑一趟,交给你师祖,请他帮我刻碑文,装裱遗像。”
她取了案上的画,上头落了她的款:“爱女冯昭绘于德弘五年七月初十。”
将画与两本书放到一个布包里。
“我过来的时候,听冯家的人说,冯家想赶在七月十四前给誉国夫人下葬。小师叔,中元节要到了,他们要图个吉利安宁。无论是装裱还是刻碑,都有些太赶了。”
“你去罢!大师兄和师父会想办法的。”
余生行了一礼,接过布包,转身离去。
太赶了……
七月十四下葬封墓,但她必须将真相随祖母、母亲封在陵墓,祖母也好,母亲也罢,一生孤苦,还是被两代皇帝逼死,是给祖母、母亲一个安慰。
也许若干年后,那个陵墓会被打开,而后人则会因为真相而震惊,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那些尘封的历史,早是千年或几千年前的人和事。她只是想有人知道,曾经有两个女人,在外表光鲜,却不能自主婚姻里,痛苦地走完了一生。
颜道长从余生手里接过遗像,看着两幅画,久久地陷入沉思,这两幅都是精品画作,可见这一路过来,冯昭很是用心。
余生道:“每一幅都是六七天完成,还有这传,是小师妹亲手替两位夫人写的。小师叔要将传刻制成碑文,将遗像装裱,这些全都封给陵墓了。”
颜道长沉吟道:“余氏为慰慧心,不让她入冯家祖坟,而是花重金另建陵墓。昭儿为慰其母,还了她一个真相和公道……”
“师祖,我从太原城经过的时候,太原府都在议论晋国夫人扶誉国夫人回乡安葬的事,他们要赶在七月十四寅正下葬,今儿已经是七月初十了,时间很紧。”
“你不必过问,贫道只有法子。既然昭儿能为她们做到这些,我得成全。你去罢,告诉昭儿,就说七月十四子时,这些东西会如期送到婆媳山。”
婆媳山,便是安葬陶氏与余氏的那座山。
颜道长相信,待余氏下葬后,那山就叫这名。
七月十一日五更三刻,冯昭送母灵柩进入太原府,亦回到了长房祖宅,将灵柩抬入了府中。
陶嬷嬷安排了人手开始日夜不停地给誉国夫人烧钱烧纸。
冯昭则忙着随葬品,又带着一车当年陶氏的东西,有她生前最爱的衣裙、首饰、摆件,瓷器、珠宝,这次将进入陵墓,与之一起的,还有陶氏生前最喜欢的一张紫檀木梳妆台。
七月十二午后,冯昆进了嫡长房祖宅。
冯昭正在抄经,抬头望了一眼,“二哥来了?”
“族老们请了太原府天龙寺的九位高僧,待大叔母下葬之后开始做法事,连做九天。当年给禄国夫人守陵墓的是两家族中后辈,如果妹妹继续让他们守陵,你现下最好见见他们。”
冯昭搁下笔,唤了声:“碧心。”
“夫人,有何吩咐。”
“去拿一些钱,令这两家族中后辈替我在修一座小宅,待法事之后,我要住在山上替母亲守灵三年以尽孝心。”
“昭妹……”他想说,其实她不必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