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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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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位听官,都来凑凑钱吧,张秀英要买信纸呢,’马有明说到这里,不由得笑了,两滴眼泪滚到脸颊上。

涵叶已泪流满面,马子元也流下两行清泪。

‘老战友每次唱书,都声情并茂,像是身临期境,明末的柳敬亭和苏昆生复出,也不过如此。’马子元吸了一口烟,缓缓说道,八字胡也跟着抖动。

‘瞎仙唱书,唱到关键处,便不唱了,借书中人收唱书费,既风趣又自然,哎,瞎子不瞎成仙呢。他们的记忆力惊人,’马有明说着,喝了一口茶。

‘哥,你快唱吧,下边怎么了?我正听着呢,’涵叶急切地说。

马有明又唱起来。张秀英咬破手指,用血写了信,交给刘承佑,千叮咛万嘱咐,希望带到,刘承佑带着书信,率领卫队直奔皇城。

书没有唱完,但时间不早了,马子元的大儿子也回来了,马有明准备告辞。涵子赶快站起去做饭。马子元拉着马有明的手,硬要留他吃饭,马有明说不了,要赶快回家,因为妻子和三岁的女儿杏子在家等着呢。马子元也没再强留,送出大门。马有明走出西关时,已经日薄西山,余光映山,格外温柔美丽。

时间过得真快啊,不觉已是民国某年三月了。宁河城虽小而且闭塞,但外出当脚户的也为数不少,所以外面一有风吹草动,宁河人也马上就知道了。最近几天,人们纷纷传说着同一个话题:大司令反了。导河。太子寺。宁河等地,形势陡然紧张起来。阳历的三月,其实是农历的二月初,正是宁河人春耕之时(夏历比较适合宁河气候),各族百姓抓紧种地,以防因雨雪误了春耕。

马有明左手扶着犁,右手拿着鞭子,边吆喝牛边暗思:一个毛头娃娃也反,咄咄怪事,这当中必有蹊跷。

‘达,你把地犁斜了,阿妈怎么撒子呢,’杏子跳着。笑着,跑到马有明的面前喊。

马有明如梦方醒,赶快把绳子一扯,牛开始踏着地沟走,马有明又把地沟耕端正了。

‘娃娃们反,这还是大人们引的路。大舅二舅都讲,近几年来反的人特别多;他们先带上一帮人,然后让政府军阀收编,委以高官,从此他们可以飞黄腾达了。计策虽好,可断送了自己部下的性命,也害了多少无辜的平民,糟蹋了多少良田。哎,伤天害理,天不佑你。’

马有明越想心越乱,东一犁,西一犁,胡乱种完地,就跟妻女回家了。

‘毛头娃娃也反呢,这是啥世道,’马有明高个长脸,面孔清癯,今天脸拉得更长了,连连低声嘟囔。

马有明吃过晌午饭,因心中烦乱,再没有去种田,就上街去马子元家。两位老友互相问过好,寒暄了一会,自然直入正题,因为时下的形势,人人在关注。

‘国军和中央军大战开始,刘主席东撤,甘省空虚,土匪纷起,百姓遭难。地方军阀受百姓供养,负守土职责,却互相观望,不肯出一兵一卒来保境安民,还奢谈什么爱民如子,热爱桑梓。’说罢,马子元无奈地摇了摇头。

‘总司令也糊涂啊,你能斗过委员长吗?单凭人力财力,政治手段和军事实力,不及委员长远矣,何况委员长以英美做靠山,挟中央以令诸侯,无往而不胜。总司令如能审时度势,为民着想,上服从朝廷,下保境安民,发展生产,甘省再贫瘠,百姓也会安居乐业,总司令之德,甘省人民将铭记在心。’马子元说着,浑圆的胖脸抖动着,一个劲地抽羊角把(一种抽旱烟的烟嘴)。

‘其实,我们尕百姓也有错,不管哪个帮派的头子,野心再大,百姓只要不跟他们,头子都成了光杆司令,他们能成气候,兴风作浪吗?’马有明接过马子元递过来的羊角把,吸了一口,慢悠悠地说道。

虽说马有明才二十八九岁,但对目前的生活很知足,既无官瘾,也无钱瘾,更不好色,也不想大鱼大肉的天天过,不饮酒不赌博,只想再盼几个儿女,慢悠悠地,无忧无虑地生活下去。今天不同了,听到那些令人不快的消息,一个无意做生意,一个无心情种田。聊到天黑,马有明辞别马子元,背搭着双手往回走,心想:夏田快种上了,可秋田还没有下种,不管形势怎样,毕竟吃饭是大事。

第二天一早,马有明和妻女赶着牛车,拉着犁和籽种,到前川种小麦。

不太宽的土路上,有的农民手牵着牛车,上面装满粮食,有的马车上拉着面柜和洋芋;尕毛驴的车上,拉着高高的一车被子和毛毡,还有卷成筒状的竹席。人人携儿带女,慌慌张张往宁河城方向走,似乎匪兵已经在后面赶来了。。更有甚者,仅仅赶着毛驴,驮着面粉,年轻的妻子抱着月娃,唠叨着粮食没拿呀。面柜呀。被之类,跟在赶毛驴的丈夫后面,脸露忧色;更多的是,孩子赶不上大人,或者走累了,不想走,但遭父母地斥责,于是就哭起来。马有明看着,不由心乱如麻,勉强种完路旁的地,便回家了。

阴历三月的宁河,春意萌动,处处显示着春天将喷薄而来的气势,宁静中给人以力量,给人以希望。现在,这一切在马有明心中黯然失色。他下意识地长叹一声。他没有经历过荒年,也没有经历过战乱,但自幼听爷爷奶奶滴讲述,什么吃了榆树皮造成大便秘结不通,吃老鼠,甚至煮人肉吃,土匪杀人如麻,夺人妻女,等等,所以一听到土匪反,马有明就毛骨悚然。百思不得其解,茫茫然不知所措,他认为舅舅曾经是他所在部队的长官,应该有主意,到舅舅家走一趟,向舅舅讨个注意:进城还是不进,怎么个进法?把家产全部搬进城,不可能,那么搬些什么进城呢?金银。粮食。面粉。被子。毡。竹席。斧头。镰刀.牛车.三头大犏牛.桌凳反正很多很多,什么都舍不得抛下,常言道:搬三年家搬成一根棍,坐上三年家搬不动。马有明的舅舅在懂家场,跟马有明住的村‘马巷’,隔着一条溪水的河滩。吃过午饭,马有明便去舅舅家。他舅舅家的大门前,磐然矗立着一棵老榆树,有五六尺粗;象征着大户人家年年有余;枝条上缀满着密密麻麻的榆钱,虽未发芽,但枝繁叶茂的景象犹在目前。大门房头,正中横着一幅木匾,白底黑字:家和万事兴。门联已被风雨刷得退了红,但赵体的圆润妩媚依然存在:敦厚传家远,诗书继世长。马有明走进院中,静悄悄的,杏树已绽放着白里透红的小花,而啤太果树的叶子正在发芽。北房是上房,鹌鹑亭样式,住着长辈——马有明的外公已故,唯有姥姥健在,八十余矣。屋中靠后墙正中央,放着一张笨重的紫红色八仙桌,墙上挂着一幅蓬莱山水图,两旁挂着条幅,

右联是:

福如东海水长流;

左联是:

寿比南山不老松。

马有明的姥姥坐在炕上,二舅端坐在八仙桌旁,方脸大耳,目光威严,虽然坐着,但可看出身材高大魁梧。马有明的舅母在院中来回走动,非常着急,似乎想说又不敢说。‘

‘二舅,四周八乡的百姓,都往城里跑,我们怎么办呢?’马有明问过舅母和舅舅,跟姥姥寒暄了一会,就走近二舅问道。

‘为今之计,只有进城避乱——但这么大个家,怎么个搬法呢?撇下,实在舍不得;不撇,全县近三万平民,城中如何安置,恐怕只能忍疼割爱了。有明,明天搬吧。’马有明的二舅说话,一向声如洪钟,口齿清楚,思路明晰,语气坚决。

‘我的秋田还没有种上,’马有明无奈地说。

‘算了,秋田和洋芋走着看,如形势再不紧,种也不迟。’马有明的二舅果断地说。

平日里慢悠悠的马有明,现在不能慢了,三步并成两步,走过河滩,跨过小溪,回到自己家中,向妻子复述了二舅的话,小女儿杏子不解地仰望着父母。

‘脸色红润,始终带着微笑的母亲,今天怎么了,满脸惊恐,是不是狼来了?’小杏子这样想。

左邻有社,聚集在巷道中,议论纷纷,马有明家的两条藏獒,汪汪地向门外叫。

静静的宁河开始躁动起来。马有明平生第一个不眠之夜。终于等到天亮,开始搬家,而马有明无从下手,因为他什么也舍不得,扔掉吧,都是自己血一点汗一点挣来的啊,狠不下心。他什么都想拿,但是他舅舅说了,搬进城无处放。结果没有搬成,又耽搁了几天。姥姥和两个舅舅等不住了,派来两个自家的长工,帮他搬家。这下逼上了,马有明必须做出决定。搬,扔,搬,装了一车。

‘二老爷说,土匪来了,你们要迅速把粮食拉进城,其他东西全撇了,不然来不及了。’两个长工抢着对马有明说。

‘砰。砰-’听见枪声响,两个长工不见了人影。牛车上已装满粮食.装有面粉的面柜,几袋子洋芋,大犏牛拖着老牛车,不安地站在院子里。马有明想,牛车太慢,已不能走脱,慌忙去把十几两纹银和几个袁大头埋下了,并做了记号,拉着妻子,抱着杏子,从后门逃出,没走几步,忽然想起,两条藏獒没有放脱,还拴着呢,要回去解开。妻子抱过来杏子,在墙边蹲下,马有明回到院子里,见黑色大犏牛拖着车辕,焦躁地站着。马有明先把犏牛卸下,再去解开藏獒的铁链。两条藏獒愤怒地咆哮。狂吠,跳过来,奔过去,似乎要挣脱铁链,出门去咬匪兵。越是着急,干啥越慢。费了好大劲,才解开铁绳,两条藏獒狂奔出门,他们要守卫主人的家,这是它们的职责。犏牛也奔出门去了,大概是去找草吃了。隔壁邻居的草房着火了,浓烟冲天。马有明想,跑地越快死地越早,不如回到屋里,寻一件防身兵器。马有明在炕头寻到一把马刀,出来抱上杏子,拉着妻子,不敢走大路,从懂家场河滩的白杨树林里走,奔向宁河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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