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牯犊水城(2 / 2)
林雪崚仍是坚持,“天冷灏叔腿疼,我不想辛苦他,只好麻烦你了,其他人的眼光我信不过。”
岳川用手肘一顶卫瀛的后腰,“桃花兄,叫你去你就去,你挑女人物事,大娘当你风流,换了我们这些丑怪,就是下流。”
卫瀛把岳川掀到一边,在悬天营的笑声中匆匆离去。
酉时未至,林雪崚在李烮帐外求见。
李烮一见她的神色,心里明白了几分,“还不到点兵的时刻,你回去。”
林雪崚郑重道:“请殿下遣我为使,到牯犊城第二次下书。”
李烮坐在案后,垂眼摇头,“尚彬不会见你,你本领再高,也没有接近他的机会。”
“为什么这么肯定?”
“尚彬恨我入骨,没有妥协的余地。”
“殿下,我和之前的使者不同,难道你忘了,我是个女人?在西京凛王府的时候,我曾和殿下的如夫人相处数日,如果殿下不忌冒名之讳,我可以借如夫人的身份前去下书。尚彬恨你,必对你的女人生出轻辱泄愤之心,所以唯一有可能面见尚彬的人,就是我。我接近他,转达殿下之意,如果他志不可移,我便擒贼擒王,若制不住他,就寻机杀了他,只要尚彬一死,江南军不战自溃,不是远胜于血淹牯犊城?倘若没得手,我也会见机行事,尽力自保,殿下再发兵不迟。”
李烮抬起头,她恳切的目光直照过来,她求他带她去见江粼月时,也是这副令人动容的神情。
他回望着她,手指一攥,我忘了你是女人?如夫人?
他胸中气涨,冷声道:“牯犊水城玄机重重,尚彬防备森严,使者不可携带兵刃,流光绝汐剑也瞒不过搜身,你太小看他了。”
“殿下,我与兰嘉法师交手,都能全身而退,这次我志在必得,不用剑一样行刺,你若不信,我可以再立一道军令状。”
她径自取了案上的纸笔,垂头书写,单膝跪地,将军令状呈给李烮,“请殿下赐令。”
空中紧绷欲裂,李烮看着她的决绝之态,两人一动不动的僵持,帐外冷风簌簌。
李烮眉心微颤,这蠢女人,想拼死一试,以一命省下双方几万性命。
在他心中,她比任何城池重兵都要宝贵,她怎么就不明白呢!
李烮眼眶微微发红,手指攥得掌心发痛。
林雪崚见他不接军令状,抬头与他对视,二人近在咫尺,目光交汇。
她细看李烮的神色,头一次发现,凛王是一个有情的普通人,他不着痕迹却又压抑极狠的动情之状,足以让天下任何女子心陷沉沦。
他的不舍,她何尝不知,她眼里浮起薄薄一层泪,“殿下,与你的那局棋还没下完,我怎会轻易求死。”
对视许久,李烮终于接过军令状,将一支令箭缓缓放在案沿上。
林雪崚伸手拿了令箭,抱拳起身,“倘若我子时之前没回来,殿下就按原定发兵。”
她走了之后,李烮低头看去,军令状措辞简洁,字体清中带劲。
此刻左右无人,他默视半晌,从怀中取出一只锦囊,囊中有一块绫绢,上面绘着茭渚博象亭的半局残棋,另有一只小而精致的卷轴,是她上次强攻蒲津关之前写下的军令状,被他裱起收存。
她在军中常替叶桻缝补,也曾给江粼月做过衣裳,而自己拥有的与她相关的东西,只有这些。
他将第二张军令状放入锦囊,不去看那些“军法从事”之类冰冷无情的字眼。
他很自私的把启明军收为己用,他一次次看她出生入死,从何时起,每当这把宝剑出鞘的时候,最先划痛的,是他自己。
林雪崚走出帐外,卫瀛已经快马加鞭的从南陵赶回,她打开卫瀛带回的包裹,笑赞:“我就知道没派错人。”
卫瀛见她手中捏着令箭,明白了七八。
林雪崚回到自己的营帐,换好衣装,她许久没梳过复杂的发髻,有些生疏,簪花佩饰,点唇扫眉,双手用肉豆蔻油浸得柔润,打点完毕,穿上防风斗篷,系好帽带,步出帐外。
启明军各部首领在外面围成半圈,静静相候,显然是卫瀛和大家通了气。
这样也好,林雪崚取下白玉指环,连同流光绝汐剑一起交给雷钧,“雷右使,劳烦你帮我保管几个时辰。万一需要保管更久,就把它们还给我师父。”
口吻轻松,听者却不是滋味。
丁如海即将出发去靺末族,特意多留了一刻,“雪崚,尚家忠心耿耿的贴身护卫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尚彬就是仗着这些人才从长江突围逃脱,他见过的美女不计其数,轻易不会蛊惑分心,你做惯义军首领,行事与一般女人不同,别露破绽。”
林雪崚微笑,“多谢三哥提醒。”
冯雨堂找来一件天蝉甲,这几年丝锦坊没有再织,所剩无几。
林雪崚婉言推拒,“冯叔,你的好意我心领,天蝉甲虽然可以贴身穿,但搜身一碰就能摸出来,岂不令人生疑。”
李烮站在远处的旗杆下,深长的目光紧紧追随她的一举一动。
林雪崚对众人简短交待之后,接过武珲牵来的马,跃身上鞍,离行前瞥见远处的李烮,向他颔首一笑。
这一笑温暖自信,既是向他辞行,也是要他宽心。
此刻冻雨已止,荒野上仍是蒙蒙凄灰,她身披深蓝斗篷,头罩遮帽,只有一张脸显露在外。
她五官原本清秀出众,妆描之后,明晰夺目,美得无可形容,就在她微笑之际,一片淡漠的暮光斜斜笼射,让她的面容在阴冷的背景中,珍珠般粲然一亮。
李烮皱紧眉头,闭目顿了一瞬,才又睁开眼睛。
寒风呼啸,林雪崚一夹马腹,纵骑驰远,深蓝的斗篷在荒野上飘成花瓣的形状,翩秀轻盈,不露半分杀机。
李烮目送她的背影,声色冷酷的对身后士兵传令:“击鼓升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