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御史台狱(2 / 2)
江粼月稳住身子,如果天下有什么比束胸的女人更讨厌,那一定是一对鸳鸯旁边的冷面苍鹭。
林雪崚顿时警醒,凛王押上信誉,冒此不韪,带她探狱,她怎能忘形失态,让御史台看出嫌疑,连忙整衣戴帽,束起发髻,掸去身上的草渣。
她规规稳稳的和江粼月并肩坐在墙角,伸指按揉他腕上的铐痕,“你怎能和田阙那样的人交易?我知道你在万仙阵刺他一剑,心中亏欠,又见不得北斗寨的惨相,可你命交人手,终归是太傻了!”
“崚丫头,其实还有个缘故,你没猜到。如今匪盗生计艰难,即使没有田阙,日子也不好过,我每天对着那么多要吃饭的嘴,实在烦累,来牢里也好,省心省力,有人送饭,睡觉不吵。青龙寨找你求救,顺便在秦岭蹭食,这群货倒是不傻,他们不会把太白宫吃见了底儿吧?”
她满心担忧,他依然没个正经。
“青龙大人,贵寨在蒲津关搏命相助,这点口粮,我还出得起。听你这样说,牢里比旎秋园还好?”
江粼月一叹,“你走了以后,旎秋园里哪里都是你,很折磨。我一想你,就做王八灯,湖上漂满了,周围的芭蕉树都秃了。”
她轻轻笑着,眼泪又落下来,两人静静握着手。
“崚丫头,其实你不用担心,田阙这人我清楚,当年在教中,他哪里都不是最出众,所以格外喜欢被看重,平日蔫蔫的,时机一到就来个惊人之举。现在他见势登高,沉醉于操控之乐,翻转世事,觉得自己强大。他好这口,我便给他这口,毕竟当年在一桌席上分过肉,一起在除夕夜放过爆竹。他饥饿时不择手段,饱足时又有几分君子,与那些不知收手、不懂留余地的莽小人不同。”
“小月,人的胃口会变大,现在他进了龙武军,一时饱足,之后可未必。你说你了解他,我看是他吃准了你的性子,你表面和他决裂,实际仍念着旧情,你披着貌似冷酷的狼皮,一副绵羊软心,否则当年我上门求你,你也不会舍身相助。”
“绵羊软心?我是见色起意。”
两人娓娓而谈,从天南地北到衣食冷暖,一个时辰快到,李烮已经听见铁门外侍御使顺阶而下的脚步声。
林雪崚不敢拖延,“小月,结案之前,我会留在西京,直到你平安,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我必生死相陪,大不了一起埋到溶翠庵梨花树下头去。”
江粼月吻着她的手,抵了千言万语,林雪崚缓缓站起,提灯走出铁栅。
李烮向她冷冷一瞥,沉声道:“领口。”
林雪崚低头一瞥,伸手将没有抚平的领口压齐。
李烮踱到铁栅跟前,江粼月手扶铁栅,目光只在林雪崚身上缠粘,对李烮视而不见。
李烮不动声色的打量片刻,和林雪崚出了御史台,原路返回。
林雪崚仍象来时那样提灯照路,李烮也仍旧默默无语,两人之间只有晃动在青石地上的灯影和均匀错落的脚步声。
进了凛王府,林雪崚稍松口气。两人走到她暂住的银福轩,李烮拿过她手中的灯笼,“你安心等待,案子一旦有了结果,我立刻告诉你。”
凛王带她探狱,大大有悖他的脾性和守则,林雪崚心知肚明,后退一步,郑重拜谢。
李烮垂眼看着她,“别人为你做的事,你都这么看重?对我没这个必要。我不会用这些事和你做什么交换,也不期望靠这些事增加我在你心里的份量。很晚了,回去安歇吧,我让人在银福轩提前准备了浴巾热水,仔细狱中的蚂蚁虫豸。”
大步流星,提灯离开。
一翼遮天案轰动西京,街头巷尾尽是议论,承业帝案上摞着两叠奏折,左面是京城权贵要求严惩匪首的上书,高堆近尺,右面的奏折只有寥寥两本,分别来自张鼎臣和王宗祥。
王宗祥收到李烮的信,把一翼遮天勇闯雀儿岙、剿灭潮鲸门、护送难民南下的经过上奏天子,省去了劫质要挟一节。张鼎臣叙述了一翼遮天在蒲津关横扫千军之勇,建议承业帝“摒其恶而善用之,使成国之大利。”
李壑合上奏折,心中为难,一翼遮天屡犯大案,猖狂多年,私铸坏钱更是影响民生的头等重罪,不杀难平众愤,就算他曾经救驾立功,又能抵得了这些罪吗?
李壑回忆可怖的万仙阵之夜,长长一叹,“摒其恶而善用之”,那也得有胆子用,一翼遮天的傲气和身手,谁能驾驭得了?
御史台监审完毕,上奏表决,一翼遮天诸罪确凿,绞刑于市。
李壑手执朱红笔,一个“准”字怎么也落不下去,他头痛身僵,撂笔于案,乘辇来到皇后的寝宫承香殿。
皇后已经数日未与夫君照面,焚香迎驾,十分隆重。
李壑的帝王之路走得辛苦,却是个待后妃温厚的好丈夫,见了皇后不觉歉然,双臂将她圈起,“梓童,朕忙不得闲,这些天冷落了你。”
皇后温柔侍君,安寝时见李壑若有所思,将头倚在他肩上,“陛下,今天博儿下学之后,给臣妾讲了个故事,陛下想不想听?”
“哦?博儿有了阿迪作伴,开朗多了,他讲的什么故事?”
皇后道:“大寔王狩猎遇到风暴,遗失了一只纯白猎犬,后来狩猎兵在山崖下发现摔断腿的白犬,旁边站着一只巨大威猛的黑狼,士兵射箭将狼赶走,才见白犬周围堆着雪堆,是黑狼为其挡风取暖,救了白犬的性命。”
“此后每年出猎,黑狼都孤零零的遥望追随,伺机与白犬相会,可狼是牧民痛恨之物,一出现就遭围剿,黑狼仍是百折不挠。”
“几年后,大寔王与车鼻施部作战,车鼻施部以猛兽为兵,陷大寔王于险境,白犬为护主与虎相搏,生死攸关时,黑狼来到,咬死猛虎,自己也重伤丧命。大寔王埋葬黑狼,白犬流连黑狼墓前,不肯离去,绝食而亡,与狼合葬。”
李壑听罢,沉默片刻,“梓童,你想让朕留着江粼月?”
皇后道:“陛下,若没有一翼遮天搏命相救,怎有你我现在同床共枕,相依私语?万仙阵时,臣妾魂飞魄散,却清楚的记得江粼月说过一句:‘女人的话要听,女人的师父的话也不得不听。’此人桀骜难驯,无法无天,却愿为心爱女子赴汤蹈火,痴心至极。”
“陛下想想,‘女人的师父’是邝南霄,邝公子助陛下脱险,他的弟子自然也是辅佐陛下的人,即使江粼月心高气傲,不受驱使,那又如何呢,只要他痴心未变,以他的一身本领,必将有利于陛下,就如那头黑狼,为助白犬与虎相搏,不就是救大寔王的命?”
李壑抚着皇后的长发,“你聪慧善良,大盛有你,是子民之福。这故事又是狼犬狩猎,又是风暴征战,是阿迪告诉博儿的吧?”
堂兄啊堂兄,你知道我敬重皇后,烦躁时愿意听她开解,这弯儿拐得伶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