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大曦末日(2 / 2)
这日西京城头抛车起落,把安北军俘虏的头颅残肢抛向城外,好一场血腥暴雨,连久历沙场的老兵也觉得骇人。
林雪崚仔细一看,其中还混着城中妇孺百姓的碎块,包括老人和幼童。
一阵愤怒的战栗漫过全身,她带着启明军各部将领,到李烮面前跪地请战。
李烮面若铁石,“现在攻城,事倍功半,你们都回去,等我命令。”
林雪崚膝行两步,挪至李烮案前,声色激动,“侯爷,多等一刻,城中不知又有多少人要惨遭屠戮,巨碓磨骨捣肉之声彻夜可闻!将士血战之心已经箭在弦上,你为什么还要犹豫?”
李烮猛一拍案,“放肆!正因此战非赢不可,我才不愿草率轻动,城中状况,我比你们谁都清楚,如果王郯激我出战,我就轻易拿你们的血肉堆砌城下,不仅救不得城中人,还会令数月苦战功亏一篑。我早有军令在先,抢攻者斩,林雪崚,你明知故问,煽言动众,冲撞主帅,到帐外罚跪一个时辰,谁再质疑多话,先赏一百军棍!”
林雪崚跪满一个时辰,膝麻腿软的回到自己的营帐。
叶桻等在帐口,拉着她坐下,把她两腿抻平,在关节处来回按揉,看着她沮丧的面容,低声规劝:“定军侯不是没有安排的人,你总是一副与人争执的声调,惹恼了他,白白多招罪受。”
林雪崚怅然长叹,“我知道他会有安排,可他的安排往往不计代价,素不相识的百姓也好,你我也好,谁都不知道哪次会被囊括在他可以牺牲的代价中。”
叶桻道:“位高责重,着眼大局,是很艰难的事情,他若以常人的度量行事取舍,就不是魄力非凡的统帅了。”
林雪崚跪得疲累,脑袋一歪,靠在叶桻肩上打起盹来。
叶桻坐在她身侧,听着她小猫似的鼾声,手掌仍在她膝上抚摩不停。
李烮围城十日,依然没有打算攻城的迹象。
这夜李烮和孔良在营后山岗上等来一个黑不溜秋鬼鬼祟祟的人影,正是马四福。
“侯爷,已有四条入城的主地道,十六条岔道,二十五个出口,不知够不够?”
他带着一帮擅长掘墓的匪盗,昼夜不停的潜挖,每晚向李烮报告进程,累得口齿不清。
二十五个出口已经涵盖城东一半里坊,这些地道非常细窄,不是通兵地道,每条只容一两人进出。
李烮道:“够了,不过我没说你能停工,再挖一些假口、备用口,以便惑敌和应急。”
马四福暗暗叫苦,不就是掘过你的祖坟吗,现在力气榨干,还不罢休。
心中虽然这样想,脸上依然赔笑,“还是侯爷想得周全。”
不敢怠慢,转身溜下山岗,继续去卖苦力。
接下来的几天里,林雪崚发现雷钧、任朝晖、丁如海、段铮等人深夜进进出出,而且穿越营区时不受查询,显然有李烮亲自签发的符节,不知有何密干。她盘问起来,他们支支吾吾,不敢透露,她向叶桻打听,叶桻也不知情。
林雪崚越想越闷,有什么派给启明军的差事,居然刻意把她绕过?辗转反侧,终于按捺不住,来找李烮。
李烮未等她开口,忍不住一笑,“这就憋不住了?你的性子真该好好练练。”
林雪崚听他话中之意,仍在责备她那天性急失了规矩,当着众人的面质问主帅。
她心中愧疚,低眉垂首,“侯爷,我知错了,那天我在你帐外跪了一个时辰,你还没消气?”
“怎么,还来怪我小气?”
“末将不敢!”
李烮把一只写好她名字的符节推到她面前,“纵火,造谣,偷窃,捣乱,这些事情你在不在行?”
林雪崚想起马四福他们早些时日被派往别处,恍然大悟,原来盗匪们已经掘好通道,方便雷钧他们半夜潜入西京作乱,王郯孤绝困守,扰敌扰心才是上策。
林雪崚点点头,“守鱼城时,义军隔三岔五就到琮赞大营添乱,这些事情熟门熟路。”
李烮又摸出另一只符节,“这是叶桻的,按理应该单单惩治你一个,可你们两人心犀相通,我让他瞒着你,太苦他了。”
林雪崚接符行礼,“多谢侯爷。”
“放火只许挑冷僻的寻常院落,别毁宫殿园林宝塔寺庙。”
“侯爷放心!”
启明军夜夜入城,神出鬼没,纵火生乱,散布谣言,扰得郯军不得安生。
王郯本就残忍多疑,如今行将末路,心中恐惧,更是臆想连篇,认定有人与盛军私通,里应外合,要拿他的脑袋邀功,于是下旨逐门逐户的搜查,每个大臣官吏家中都被翻个底朝天,稍有可疑便满门抄斩,还未与盛军决战,自己先血洗门户。
如此一来,没有叛心的也被逼出叛心,不止一人偷偷给盛军递送消息,愿为内应,助李烮攻克西京。
这日弘文馆司掌典籍的校书郎姚德言被当街腰斩,姚德言是盛廷旧官,憨厚老实,与金广廉私交不错。
金广廉看着街上拖延数丈的肠脏和血迹,头顶光天白日,眼前却是漆黑一片。
金氏宅邸也被搜了三次,说是“例行”,可谁知王郯的“爱卿”称呼之下,到底还有几分残余的信任,下一刻大卸八块的,会不会是自己。
和城中血洗同样恐怖的,是检疫官每日的录事簿,疫病的数字又象去年大疫开始时一样,雪球般的增滚。
金广廉望着串串数目,眼前现出秦泰憔悴枯瘦的面孔,瘟疫又来,却已没有擅长治疫的能人。
他合上录事簿,仰天苦笑,李烮,你的确无须动用一兵一将,如果这场从狱卒到帝王的轰轰烈烈,注定只有一个结局,何不尽早结束这人间的苦难。
这晚启明军作乱归来,叶桻到李烮帐中呈上一封密信,“侯爷,金广廉愿在明夜三更举火为号,为盛军打开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