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桑戈会盟(2 / 2)
琮瓒眯起眼睛,抽刀出鞘,把象泉宝刀四寸长的手柄拧下来,换成了七尺纯铁长柄,加上原来的刀身,总长过丈,重八十斤,虎臂平伸,横刀一震,刀光灿如霜雪。
李烮侧手斜提的兵刃是一杆并不夺目的九尺长戟,戟身乌黑,遍布菱纹。
这戟名曰“沉沙”,是李烮的父亲宁王李睿的遗物,以沉沙为名并不吉利,可李烮很小的时候就听父亲教诲,将领的功业是用无数士兵折戟沉沙的牺牲堆砌而成,帝王也好,霸主也好,死后也不过一捧黄土,功业不可据为己有,不值得自恋自负,为将不可不精于战,但不可好战滥战。
彼时陇昆繁荣兴盛,父亲威望中天,这番话语却冷静消沉,让李烮记忆深刻。
暮风掀卷,两军一片寂静。
琮瓒原本愤懑得象一炉关不住的烈火,现在这火却象被浇了一盆沙子。
李烮持戟一探,“琮瓒,与本王过阵,死亦为荣!”
林雪崚与叶桻互相对视,李烮锐不见锋,耀不见光,无形之中却有所向披靡的自信和骄傲。
琮瓒何等霸道威武,与凛王相比,竟显得虚薄。
琮瓒不再多话,催马抡刀,迎面横劈,李烮挥戟相迎,“铛”的一声相交,震得山摇地抖。
城上城下数万双眼凝神注视,两马交旋,惊沙腾空。
琮瓒的象泉刀风来电往,泼浪似的压攻,李烮的沉沙戟坚如磐石,多猛的浪头都能反震回去。
拼缠密集时转灯缭乱,兜逐追截时狂龙游扫,对冲正击时天崩地裂,激烈之势不亚于千军大战。
天色越来越暗,观者辨不清细节,平原上只剩一对剪影在余光中胶着进退。
琮瓒使完七十二路刀法,人马俱疲,李烮虽然满身沙尘,姿态仍如刚出城时的从容肃整。
羌逻军又咚咚咚的擂起鼓来,为琮瓒添势助威,琮瓒在王城族人跟前,怎肯向对手示弱。
他仰天怒吼,再度催马冲攻,杀至近前时突然偏身倾斜,象泉刀拖地一撩,自下向上,直劈李烮马腹。
此举甚是阴险,李烮的马名为“飒露”,是陇昆万里挑一的良驹,见刀来袭,扬蹄高嘶,全身直立向右偏转,敏捷的躲过这一刀,然而这般剧烈的大幅猛动,骑术再精的将领也难以坐稳,一失控便是命交敌手,只要不落马便算万幸,更不要说还击。
李烮挺腰夹腿,飒露偏转半圈之后,并未象寻常马匹那样直接落蹄,而是又旋了半圈,这匪夷所思之举,令两军脱口惊呼。
李烮借着旋势,一手攥缰,一手持戟,仰身挥击,飘飞的宝蓝披氅好似翻腾海浪,沉沙戟是从海浪中突然射出的黑电。
琮瓒的象泉刀还未止住上劈惯势,便被横扫而至的沉沙戟斫在刀背上。
一声震耳欲聋的脆响,象泉刀“呼”的平飞出去,斜飘十丈开外,坠落于地,琮瓒亦被这极猛的一击连震带扯,栽下马鞍。
琮瓒全身倒挂,只有一只脚还斜插在蹬子里,飒露前蹄落下,眼看要将琮瓒的脑袋踩成肉饼。
李烮一扯马缰,马蹄在琮瓒头侧两尺处“噗”的踏稳,远观者看不清究竟,不知琮瓒死活,城上城下鸦雀无声。
风撩马鬃,亦将宝蓝披氅吹得烈烈如旗,李烮伸戟往琮瓒肩下一垫,将他挑回马上坐正。
琮瓒血流倒冲,满面赤红,被尘土呛得说不出话。
他扶着马鞍,吐出口中的渣土,一对豹眼在李烮身上盯了良久,“李烮,你手无兵权,出师无诏,更无盛廷的使旌印信,胜了我又怎么样?”
李烮静静回答:“悉黎殊一退兵,大盛的使臣就出了西京,现在应该已经过了垯堡城了。”
承业二年七月,大盛会盟使、大理卿傅锦程带领十八名随行官员来到羌逻,与琮瓒及羌逻王族大臣在播聿城东郊外的驿站桑戈驿缔约讲和,史称“桑戈会盟”。
盟约之中自然是向羌逻索取的赔金数目,双方边界细则,哪里可屯农田,可设城池,可驻兵防,可通商贸,连使者的来往途径和接应办法都一一列明,羌逻的东扩计划全盘粉碎,夺占剑南十六州更是南柯一梦,垯堡城归入盛境,羌逻再无东进基地。
与盟者歃血结誓,承诺“各守本境,互不侵扰,烟尘不扬,乡土俱安,不以兵强而害义,不以为利而弃言。”
双方归还俘虏,筑台立碑,另外举行了一个掘土埋葬兵器的仪式,以示彼此不再动武的决心。
会盟后少不了歌舞欢宴,羌酒牛羊的香气沿河飘绕,至夜不息。
欢宴过半,林雪崚和叶桻出了驿站,明月在云絮中时隐时现,播聿河水哗哗流淌,石台上的盟碑伸入夜空,与远处播聿城的轮廓相比,象一个漂离在外的孤魂。
林雪崚在台边坐下,怔怔道:“国政邦交原本如此,仇敌可以转脸变成酒友,可我还是不习惯。元昇不在,太白宫的一半笑声都被带走了。”
宣女和悬天营进入玄通殿火山口,发现元昇血已流尽,身已冰冷,然而手指依旧狠狠抠入岩壁,钉牢不松,夹在元昇和绝壁之间的岳川伤势虽重,获救时仍有气息。
元昇以自己为盾,在上下不着的奇险绝境里,救了同伴的性命。
大家把插在他身上的箭一枝枝拔出来的时候,仍觉得这个爱搞鬼的家伙是在恶作剧,下一刻他就会嘻嘻一笑,蹦跳着醒来。
可元昇始终没有醒。
义军流干了眼泪,把元昇和他最喜欢的那些鸡零狗碎的小玩意埋在播聿河畔。
悬天营用石头堆起一个猿猴似的神堆,插了一根石柱作尾巴,之前元昇死活不让大家在尾巴上刻他的名字,这次也没有刻,成了一座无名碑。
他笑吟吟的样子依然近在眼前,若不是这小子胆大包天的提议,义军不会踏上奇袭垯堡城的险途,更不会与凛军会合,展开这场百世不遇的高原之战。
难道是命路注定?奇思偶意来此,却要长眠在此,下回若有机会再来,这些石头还在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