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离城和出世(1 / 2)
这次李清栏独自离京,除了李祺之外,就只有吴清远来陪着李清栏走了十里路。
曲长歌和素十二昨日里就给李清栏办了一场送行酒,说是送行酒,不过是素十二做两三碟小菜罢了。
三人就在皇宫内李清栏的别院小酌了几杯。
曲长歌说书院几位师兄,不擅于离别之词,便托曲长歌和素十二两人前来,以免离别之情在他们言辞之下变得严肃起来。
实则吴钩离京,也未曾享受过这般待遇。
“丫头啊,这次是你独自一人,切记小心行事,财不露白,美人不漏色。”
吴清远背着双手,自从回到京城之后他的身体就渐不如从前了,以前想着能过百岁,如今只想着再多活一两年。
“知道了,爷爷。”
“你知道就好,以后啊,别像以前那样冲动。我以前还能帮你一把,给你背背黑锅,我不陪在你身边了就得小心,没人挡在你面前了。世上那些险险恶恶,魑魅魍魉会在你身边跳来跳去,难免让人恶心。”
“知道了。”
李清栏一路上话很少,大多只是回一句知道了。
吴清远越老话就越多,一路上嘀嘀咕咕。
行了五六里的吴清远停了下来,叹了口气。
“丫头啊。我老了。”
李清栏低着头没有说话。
“人老了,难免得啰嗦。我师父是这样啰嗦我,我现在没有弟子,只有你一个丫头离我近,我就来啰嗦你。”
吴清远从怀中取出一个玉佩和一本小书,他对李清栏说:“我老了。总感觉我师父隔段日子就来看我了,我和他也有五六十年没见了罢。见了面絮絮叨叨说些话,我怕我忘了些事,我就交代给你了。”
李清栏抬起头,从吴清远手中接过玉佩和小书,她看着小书上的字,心中一惊,骇道:“爷爷,这!这是!”
“爷爷,你这是在交代后事嘛!”
李清栏脱口而出,她知道爷爷老了,也知道他老了以后皇宫里就没有人能够和自己偷偷跑出宫,偷偷跑出城,偷偷跑出大唐了。
“人都会有一死,我不像夫子那样境界深不可测,足足活了千余年。我能够活到九十多就已经很满意了。傻丫头,你也会美人白头,强如林子无也会将军老暮。”
吴清远呵呵一笑,继续说道:“你啊现在还年轻,多出去走走也好,不要闷在皇宫里,人迟早会闷坏的,再说了你性子本来就活泼。”
“知道了。”
吴清远指着玉佩和小书说道:“这两个东西呢,是京城那座大阵阵心玉佩和秘诀,至于阵心在哪,你应该知道。”
“你好好收着。我和长歌先生说好了,如果你有需要启动法阵她会来祝你一臂之力。”
“以前我想收你做徒弟,你学阵法成就不敢说能达到你师姐那样,也应当比我强。可惜啊,你想学剑法。这可以说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了罢。”
“好了,我送你就到这里了。以后如果你不想回京城就别回来了,可一定要回书院。”
吴清远看着李清栏远走的身影,半响之后幽幽的叹了口气,他回头一望那显露影子的京城说道:“这京城,又是谁待的呢?”
······
汉子将那本被称为食人恶子自传的书放回车厢后,拿起了那位千年前道门逆徒的书。
“我觉着,这个人还活着,他似乎在等待,等待着今世能与我相遇”
老头觉得汉子说的话有些好笑,他说道:“你为什么觉得他还活着,你为什么觉得他在等你?”
汉子看着老头然后一指朝天!
老头抬头,天色如常,但他却神色凝重。
书院内,子康起身,衣胜雪十五年未曾出过的剑传出剑啸声,朝道手中的书卷合不上书页。
西南,那个还在绕场寨贪酒吃的人,放下了酒坛,对寨老说他要走了,而女孩骑在血色大蛇上跟着他出了苗疆。
道门那幅画像猎猎作响,无风而动。
远在漠北的林子无面色大变,《皇极功》全力施展,周身九条九龙萦绕,龙吟传遍漠北。
他只一夕就来到了天坑外。
林子无头顶上漠北军气运加持在身,九龙萦绕,一掌按下,镇住蠢蠢欲动的天坑。
“这是什么人!”
林子无怒吼,这是他二十年来唯一一次全力出手。
汉子将手指收回,他说道:“只有惊才绝艳的人才会遇见另外一个惊才绝艳的人,夫子是,我也是,他也是。”
“夫子作为一个书生,少有出手,我和他打没有什么办法决出胜负,或许他可以杀了我。可我和他打两个人打的都极为不痛快,你知道那些书生打架总是诗情画意。”
“唯独他,唯独这位千年前的剑客,唯独莫道凉才能与我畅快淋漓的打上一场!”
老汉哈哈一笑说道:“你错了,你忘了蒋起戈了嘛?”
“他是谁?”
“千年前有两柄剑,一柄三尺剑,剑光寒彻九州。一柄五尺剑,立天地正气。”
汉子点点头,他继续翻看他的这本书。
他忽然又问道:“这是千年前的书,是谁给他写的?”
老头指了指自己说道:“老夫陈扶之给他写的。”
汉子翻了一页,只见那位剑光寒彻九州的剑客听见了一声:
“好一个御雷剑决。”
沙尘暴掠过了两人,莫道凉往前继续走,女子回头,客栈那里有一道剑光似电光。
一剑劈开了尘暴,破开了刀气。
流沙之滨中有一刀客,刀起时,飞尘暴。
据说,这篇荒漠边缘的尘暴都是因为他的刀,所以尘暴中有刀气。
剑光略过,女子抬头,四道剑影自头顶飞驰而过。
但他毫无波动。
“黑石岗到底有什么东西?居然让青云山门人不远数千里赶来。”
“一本书。”
莫道凉开口。
“什么书?”
“去找他喝酒。”
“好,每次的尘暴都是你俩喝酒的约定。”
“辟邪香,帮我做件事。”
“好。”
荒漠客栈往西走四百里,是他的住处,是他们每次喝酒的地方。
流沙遍地,只有中间有一座土屋,土屋上有一个带着斗笠的人,他的眼神中有一半是斗笠的黑纱,从未有人看过他完整的眼神。
热风烈烈,破败的衣裳猎猎作响,嘴边的酒,没有喝下去,到了唇边停了。
流沙沉浮,有几具死尸。
九里的流沙,九里的骸骨。
骸骨外,又有人,紫金冠,玄黑饕纹衣,手扶刀。
他的眼里有一个人,九里外的离筑歌。
不起义气之争,动手却毫无由理。
刀不出鞘,刀气横贯而出,他踏刀气而行。
离筑歌停住的酒入了口。
喝完,刀至,刀气割裂流沙。
动手如雷霆,迅雷不及掩耳。
能见的只是,流沙翻滚如沸水,流沙下的层层骸骨翻出。流沙之滨的流沙屋不知埋葬了多少人。
远处,九里之外,再有三人袭杀而来。
离筑歌的刀从不停歇,从没有间隙,连环刀,刀刀成杀局,刀网悬悬,刀气横溢。
那黑衣刀客刀法,势大力沉,犹如悬崖临顶,真气浑厚。
袭杀而来的三人,也非等闲之辈,却刚一靠近两人三丈之内,全身鲜血直流,刀气所致。
骇然间,一人体破,两人急奔。
不知拼斗几何,此片天地早被搅烂,黄沙入幕布飞舞,骸骨如人影骇人。
“日出东方,唯我鼎立!”
黑衣刀客忽然沉喝一声,手中大刀如耀耀烈日,刀气成炙炙阳光。刀气所过之处,骸骨化为骨粉,刀光之盛远在数十里。
离筑歌驻刀不动,离刀铮铮响彻天际,随即一击而去,一人往矣!
两刀,两人猛烈碰撞。
立足之下,黄沙炸起。
黄沙中染有血迹,一红一黄。
一道身影在黄沙隐约退去,伴着嚣张大笑。
“离筑歌,下次再见!”
“噌!”
一刀入鞘,离筑歌嘴角一丝鲜血毫无预兆冒出。
“日出东方,唯我鼎立!”
口中嘶哑喊出八字,忽然一声怒吼!
斗笠炸裂,真气席卷四周,流沙尽数被震乱!
“杀!杀!杀!”
离筑歌状若疯狂,离刀刀刀狠绝!所过之处,沙丘尽数被毁!掀起遍地尘暴!
“嗖!”
御剑而过,离筑歌抬眼看去,怒然大笑,一刀斩下,虚空一刀落下逼杀四人!
“哼!”
一声冷哼,堂述古当中绿衣女子御剑,一剑横扫,挡去离筑歌一刀,反手一按,四周十丈飞舞黄沙被压在地下。
她看见了一个状若疯癫的人!
“走!”
堂述古剑决一引,己剑势当先,荡开劲风,领着众人远去!
待得莫道凉、辟邪香见到刀光远胜数十里,身形一闪,御气而来,见得倒在黄沙中的离筑歌。
“我看见了他!我没有能杀死他!”
离筑歌低声嘶吼。
没有人知道他的痛,我也一样。我第一次见到他,是在一个幽暗的峡谷,他住在那里,峡谷壁上全是刀痕,后来我才知道这峡谷是他用刀砍出来来。我不知道到底有多大的仇恨,会让一个人五岁用刀斩石壁练功,他握刀的手与普通的刀客不同,他的手是弯的,也没有任何痛觉,在弯曲的部位上有八个字——日出东方,唯我鼎立!
莫道凉、辟邪香沉默不语。
我可以和莫道凉一起替他追杀东方鼎力,但我们都没有这样做,东方鼎力是他活下去的希望,他活在仇恨中,仇恨让他活着。
“我要杀了他!啊!我要杀了他!”
离筑歌猛然跃起,高十丈,莫道凉随身跟上,一手压下即将抬起的离刀,剑指点在离筑歌的眉心。
瞬时,离筑歌气息散去。
莫道凉抱着他落回黄沙。
辟邪香打趣道:“让我好生羡慕。”
“辟邪香,有些事是我不得不面对的,你是和我行走江湖还是回荒漠客栈?”
莫道凉看着黄沙尽头的落日良久之后,问她。
“有什么区别嘛?如果你死了,好歹我收尸会离你进些。”
辟邪香点头。
当我从死人壁下捡到他的时候,就注定了以后的日子。江湖?在这在那有什么区别嘛?有区别的只是人,我又怎么忍心看着他一个人去送死。有时候真的希望他能待在荒漠客栈,就像我养的那条狗一样,离不开我,但他是人。我想占有他,那个女子出现的时候,我就想下决心杀了她。我知道他不会和我养的那条狗一样陪着我,有机会为什么不试试呢?
高筑歌醒过来,将离刀放回腰间,跑到远处捡回破碎的斗笠用绳子捆着。
他走了,往黑石岗那里走。
“你去哪?”
“黑石岗。”
“去哪里干甚?”
“杀人。”
“东方鼎力,极西之地的绝顶高手刀客。我不知道你们到底有什么仇恨,你现在去现在死。”
“哈,不去杀就永远杀不死。”
高筑歌顶着风,在黄沙上留下脚印,弯弯曲曲,天色只是在远际留下暗红色。
莫道凉呼吸一窒,内息紊乱。
他在江湖上最后一道身影,也是在只留下暗红色的天际下。江湖是什么东西,他消失的时候问自己,问着问着,发现没什么好问的。因为没什么好眷恋的。
江湖是水旁,血和水一样,都可以喝,都可以流。江湖就是血水。怪不得江湖叫江湖。最后只当是自己死了心而已。
“我们走。”
辟邪香走在了莫道凉的前面,她来领路。
离筑歌不回头他也知道莫道凉、辟邪香跟着他。
“以前只听闻他在极西之地闭关修炼,从未听他行走江湖,这次他找到离筑歌引他前去黑石岗,青云山门也在其中,到底是什么事?是哪本书?”
辟邪香瞥了莫道凉一眼,青云山门四个字,他神色毫无波动。越是如此辟邪香越心痛,她知道莫道凉没有忘记。
忘记一个门派容易,忘记一门武功容易,忘记一个人不容易,就像是让他把他的心切下来、割下来,没有人肯,心死了才能忘记,但心死了,人也就死了。
“我还在青云山门时,曾听他们说过流沙之滨的黑沙沼泽下有一本书,想取,人却都死在黑沙沼泽。”
莫道凉神色变了,都死了,他们都死了,自己算是苟延残喘至今,拖着一具遗体还走在世间,带着他们让我活下去的希望。
离筑歌停住了脚步,气息变了。
没有人会记住他,原本在暗红色天际下的身影成为江湖传唱的死机,但是久了,人们也即忘了,那怕这个人被他们钦佩。死了的人谁还会记住?没有人记住他,也没有人记住他们。
莫道凉迎着风,他说风沙眯了眼睛。
离筑歌说他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