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1 / 2）

雨似乎比之前更小了，如今已变成点滴的雨丝，只有当它落到人的头顶，人们才知晓它的来到。

城邦的排水系统仍然处于瘫痪状态，黄区以外的街道仍然被水浸泡着，散发出令人终生难忘的气味。分界线上挤满了人，似乎比之前更多，更嘈杂，这也是当然，因为天已经完全亮了，云不知何时消散了，天空呈现一种灰蓝色，虽说还有点压抑，但总比之前好多了。

保安官满头大汗，来回巡查着：

“喂，你们几个，都看好了，千万别让生病的家伙混进去。”

“长官……人越来越多了，如果再这样下去，我们就控制不住了。”

“嗯……”保安官暗暗思忖一阵，“到此为止了。”

他看一看天色，此时天已经亮了，空中坠下断断续续的雨丝，他立刻跑到自己的部下跟前站定，然后回过身来，用自己的胳膊阻挡在黄绿两区的分界线上。队伍已经排成了长队，拥挤在街道上，有的孩子身形灵巧，攀上了院墙。就在这拥挤的人群之中，很多平民都披着厚厚的斗篷，将自己浮肿病变的肢体藏匿起来。他们用布满血丝的眼睛凝望着可望而不可即的分界线，一言不发，两股浑浊的眼泪从眼眶里流出来，仿佛接下来保安官要宣布的并非封锁消息，而是死亡通告。

高高地，保安队用木板钉起一个简陋的支架，在雨中微微摇晃。保安官身手矫健地从底部攀缘而上，等到了顶上，他觉得手心刺痛，张开一看，里头含了许多细小的木刺，他顾不上这么多，咏唱了几句声系的魔法，使得自己的声音能波及到两区之外：

“回去吧！我们已经封锁了边线！”

他居高临下，往远方望去，街道各处挤满了平民，那是一种惊心动魄的场景，他看到人群仍在艰难地向前蠕动着，他们践踏着肮脏的污水，呼吸着恶臭的空气，发出绝望的喧嚣。保安官绝望地叹了口气，他看见恰好被拒之线外的人正在疯狂地摇动着自己部下的身体：

“为什么！我马上就能离开那臭水沟了！为什么是我。”

保安官从木架上滑下来，一脚踹在那个人脸上。他翻滚了两圈，倒在泥坑里。随后，保安官从腰间解下一把手枪，然后捧出一把弹珠，发在手枪边上。起初，人们不知道那是什么。那个被踹倒在地的男人恼羞成怒地抢过一个维持秩序者的木棍，朝着保安官冲过去，随后一声枪响，他连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就喋血，倒在了地上，血流到积水里，很快凉了，成为一滩漆黑的软泥。

保安官抬起还冒着热烟的枪口，指着试图向前冲锋的人们：

“快滚！”

人们有的哭泣，有的咬牙切齿，但是没有人再敢上前了，无论他们失掉了什么——一次远离肮脏臭水或是一次治疗疾病的机会。那些生病的人其实也心知肚明，即使他们进到黄区，教会医院也不太可能给自己治疗，他们之所以远道而来，无非是追逐一点若有若无的希望罢了。

这次的事件没有被康纽特大陆的史书记载，因为它太渺小了，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笔，但是多年以后，任何老人回忆往事，都一定会提起这场大雨，以及大雨给王城带来的伤害。污浊的雨水一连降临了十五天，没有一刻中断，无尽的苦难接踵而至：食物发霉变质，人们出行艰难，劳作更加艰苦，疾病也悄然而至。人们总是在还没来得及痛苦之前就被疾病夺去了生命，这场大雨究竟造成了多少人死去？这无法统计。因为没有任何证据表明一场大雨会要了人的命。但是那年秋季，王城死去的人比往年多了三成，这是个叫人心惊的数据。

多年以后，很多老人回忆此事，都认为这场大雨其实是一种神谕，昭示了大王子变成恶龙的未来。我觉得这不免有些牵强，此时，大王子正在通天塔等待着霍默斯兄弟登门，那里压根就没有雨。

大王子乘坐浓度梯从通天塔上下来，一如往常，他的身边没有跟大量的侍从以及保镖，只有一个穿着仆人标配的黑夹克，夹着一条白毛巾，两鬓斑白，戴着圆框金丝眼镜，神情严肃的老管家。他瘦巴巴的，但是很有精神，永远都挺胸抬头地跟在大王子身边，他也非常懂得规矩，说他是全城最注重礼仪的人也不为过，除非给大王子开路，不然他永远处在大王子身后，永不超越。

老管家同大王子下到通天塔一层，穿过四周装饰着马赛克和粉画的前廊，来到台阶顶端。台阶足有一百二十五阶，比几层房子都要高，人上下也十分不便，但是出于对神明遗产的敬畏之心，王室成员绝不可以用轻便的方法上下这台阶。大王子下这种楼梯不是问题，但是老管家就有点力不从心，尽管大王子有心等候，但是他来到底部时依然气喘吁吁。

“辛苦您了，”大王子说，“请用那毛巾擦擦汗吧！”

老管家紧张地说：

“不……这是给您用的，我的汗一会……一会自行处理，绝对不弄脏您。”

大王子笑道：

“不用这么紧张啦……那个霍默斯跟我说，他会举办一场‘极具开创性的音乐会’，不知道是什么样子，还真有点期待。”

老管家点点头：

“是啊，霍默斯家族是仅次于维克多家族的贵族，两兄弟刚刚接手了父辈的遗产，现在似乎比以前更兴旺了。”

“那，老百姓过的怎么样？”

“在国王的英明领导下，当然也是过的越来越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