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燕云烂账各无奈(3)(1 / 2)
燕云之结症在于,长城南北,两方世界。其南雨水充沛,以农耕为生存之基;其北雨水少,寒冬长,不利耕种,只得以畜牧为生存之基。
农区,自立春建寅,最晚惊蛰,长城以南便全面进入春耕大忙,移栽果树、培育桑蚕,耕种小麦、粟、黍、粳稻、时令蔬菜。至戌月入秋,春种秋收,秋种春收。到亥月,制酒与肉干,为过冬准备。从亥月到来年卯月,食秋收存粮,周而复始。
牧区,辰月中方始有草长,巳月才绿满大地,至酉月便枯黄,戌月入冬霜寒降。从戌到来年巳月,算来足有七月不能生产,牲畜无食,人亦缺粮。若遭一次凛冬,牲畜尽死,不但其后一整年无食,无幼畜畜牧,之后数年皆不得活。牧区无食,便只得南下劫掠农区,安时则南下贸易。
而自秦始皇将长城连成一体,抵御北境游牧起,中原对北境还掌握了有效的经济物资封锁。
北境苦寒,许多生存物资皆不能自产,需与南地贸易获取。无长城之时,草原可凭借骑兵优势,高卖低买。然自有长城阻断骑兵之后,草原对中原占不着优势,这买卖便扭转了,由中原高卖低买。
毕竟,中原没马只是军力不足,但不影响生存。而草原缺乏精盐、茶、布,那是真要命的。这便是农牧冲突之根本所在,这是基于生存之无解的冲突。
及至石敬瑭将燕云割给契丹,契丹便拥有了一片适宜耕种的农区及大批精通各种工造的匠作。依托燕云农区,草原才有了较稳定的粮食来源,灾年可向牧区输送粮草救急。
至此,契丹不必劫掠,也可以活下去。而依托燕云汉人工匠,草原亦可自提取食用精盐,可种桑织布,可烧土造瓷,契丹本就以冶铁起家,是以除茶以外,皆可自产。
于军事而言,长城更有极其强大的作用。中原弱,则退守长城,少量边军则可完成全线防御,烽火预警系统,可使消息传递比马更快。
而中原强,则依托长城为大后方向草原前攻,如汉、唐时。是以,自契丹得了长城便从根本上与匈奴、突厥不同了,如今的契丹早不是游牧部族了,而是一个囊括了农、牧的中央集权帝国。
亦由此,燕云于契丹而言无异于命门,于中原而言又是国之门户。
但于法理上,契丹取燕云,非是武力侵占,而是石敬瑭卖给契丹。契丹交了钱(灭后唐),石敬瑭交了地(割燕云),在契丹看来,这本就是一桩,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正当买卖,是“买”来的。
岂有祖父卖了田,钱货已清,而后孙子当家自觉不妥,不认交易契据,屡次发难夺取之理?我正当买地,你若认为此地买卖有误,理当找卖地的石敬瑭理论。
若说法统继承,契丹属大唐安北都护府-松漠都督府,亦是大唐藩镇。自战国起,便有了辽东郡。凭何你中原藩镇能继承法统;江南藩镇能继承法统;而我松漠藩镇不能继承法统?
如此,这燕云便成了一笔彻头彻尾的烂账。
且石敬瑭卖燕云时,也是无奈得很。彼时,李从珂对石敬瑭猜忌益深,刀几乎已经架上了他的脖子。且当时赵德钧已经遣使入契丹,欲割地,求立为帝。只是赵德钧没想到,石敬瑭可以无下限到认辽太宗为父。认父之事,他赵德钧实在是做不出来。
最终,石敬瑭做了晋太祖,而赵德钧降辽为臣。于世事洪流中,人力何其微。
之后无论晋、汉、周皆有偏安之思,是故皆以岁币媚契丹。唯周世宗郭荣有定天下之心,生北收燕云之意,赵匡胤亦承袭其志。
韩德让挑灯读着宋廷西北路邸报,不禁忧思,如今赵官家用兵诸南,待南地统合,必定国势大增。届时势必要与契丹算一算这笔燕北烂账,彼时契丹所面临的将是一个强大的大宋皇朝。而在耶律璟治下摇摇欲坠的契丹能抵抗得住吗?
国战,打的是人口、马匹、钱粮、辎重、纵深、民心,是综合国力。眼下的契丹除了马匹尚有优势之外,几乎一无是处。
赵匡胤亦于灯下看着晋阳携契丹出兵袭扰西北的奏报,愁眉怅然。
都怨那石敬瑭卖了燕云,以致外失长城,内失良马。大汉、大唐对草原的压制,源自于战术上骑兵对骑兵,而战略上中原的综合国力比草原强太多。自契丹手握燕云之后,草原国力不可同日而语。
那该死的石敬瑭啊,他倒是死了清净,却留下这般个烂摊子给后人。
赵匡胤沉沉地叹了口气,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未来之事亦要早做筹谋。他思起白日里那闻道馆东家之言,纳币虽决然不可,然主动友睦契丹,麻痹契丹,使契丹中立未必不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