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夜行者(三十七)(1 / 2)
第一天日班结束后无事发生,李炘回家后累得倒头便睡,直到第二天午后才终于醒来。他消磨过下午,又在沙发上瘫到入夜,接着重新回到医院——休息的时间远不够他放松紧绷的精神,在再次跨进急诊科的时候,他感受到一阵几乎让人窒息的疲劳感。
差十分钟到十一点的时候,李炘换完制服,回到待机区域,和安德鲁与克莱昂碰头——几人各自回家的那二十四小时几乎像是不存在一样,此刻简直就像是第一天三人告别后的直接延续一般。
“这么高强度的工作,你们到底是怎么撑下来的?”他忍不住问克莱昂道。
“撑不下来的人都走了。”后者苦笑着耸了耸肩,“跑急诊的员工离职率高得吓人——这个行业是个无底洞,靠不断吸食新人的热忱而持续下去,等到你只剩下一身职业病,钱也没存下几个的时候,就毫不犹豫地把你一脚踹走。”
他越说越停不下来,评论也愈加辛辣:“要我说,这都不是最大的问题。我们这行最难对付的问题其实是职业疲劳——一旦你开始怀疑所谓的人道主义只是个幌子,就怎么都停不下来了。”
李炘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而安德鲁尽管一副不想参与聊天的样子,却还是时不时朝着二人的方向瞥两眼。
“不要误会了,我不是说当急救员的不应该建立一定程度的心理防线。我们成天和横祸与惨剧打交道,如果不疏离一点的话,很快就会崩溃的。”克莱昂抿了口咖啡,又继续道,“可当你一天到晚见到的都是这样的事情,很难不保证自己最终会失去共情的能力、变得漠然。有些人没有被贫穷和疲劳劝退,却因为内心的麻痹而感到自责,最后无法再坚持下去。”
“有关心理防线,造访区急救队里也有人对我说过类似的话。”李炘听着听着,忍不住评价道。
克莱昂点了点头。“毕竟你我也算是同行,我们之间差别并不那么大,不是吗?”
他伸了个懒腰、把两只手枕在脑后。“不管你面对的是生活的鸡毛蒜皮,还是造访区内未知的恐怖,面前倒着伤者的时候,能做出的选择和选择带来的心态,说到底了也就区区那么几种而已。”
李炘点了点头。之后,几人无话,就这么坐在待机室里,直到派遣中心再次下达新的出车指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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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意到异常的时候,三人正好接到一起路边有人昏迷的汇报。
当他们赶到现场,却发现病人是一个流浪汉打扮的人——他戴着已经脏到看不出原来颜色的鸭舌帽、露指手套破破烂烂,花白的头发和胡须很长时间没有修剪过,乱蓬蓬地四处支棱着。他看起来颇为衰老,可真实年龄说不定只有三四十岁。那人一手搭在路边消防栓的顶上,似乎一度试图把自己从地上重新拽起来,却在尝试的途中失去了力量。
“怎么又把自己搞成这样了,老彼得?”克莱昂好像认识这名流浪汉。
他一边问,三人一边合力把那人扶起、让他背靠消防栓坐下。
“你知道的,老毛病了。”那人倒也不客气,一边闷哼着一边回答他道。
流浪汉颇为理所当然的态度好像让安德鲁有些不悦。他有些嫌弃地看了患者两眼,垮下脸来。
而克莱昂只是点了点头。
“慢性糖尿病引发的低血糖症状。”他一边说着,一边示意安德鲁把血糖计递过来,“李炘,街对面有个便利店,你去看看有没有果汁和巧克力棒卖。”
“他自己不工作,凭什么让别人照顾?”这时,安德鲁终于憋不住了,轻蔑地评论道,“要是他像其他人一样勤勤勉勉,怎么会落到这种地步?”
病人没有力气反驳,只是瞪着安德鲁,胸膛随着呼吸而剧烈上下起伏。
克莱昂只是轻描淡写地看了安德鲁一眼。
“积点口德。”他冷冷答道,又重新俯身面对流浪汉,扶住后者的一侧肩膀以防其再次摔倒,“不用放在心上,老彼得。”
李炘见克莱昂控制住了现场,转身正准备往便利店去,却又听见身后传来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