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长河(一)(2 / 2)
她伸手想去揉一揉头,才发现自己的手脚都被绑缚了起来。
这是一方小小的牢室,窗子又高又小,透出些日暮的光来,就算她不曾被绑缚住,怕也是难以翻出去的。草席下垫着厚厚的干草,她挪到这简陋的草榻边,打量了一遍自己,包袱和软剑皆已经不见了,身上大概是被细细地搜过一遍,就连腰带里缝着的药包和小臂上绑着的袖箭都被拿走,身上的衣衫倒是没有被人动过,白色的裙衫满是尘泥,脏得可以。她伸手摸了摸,脖颈间缠了一段细麻布,摸上去还有细细的疼,伤口不深,只是浅浅的一道,只是刚刚她这一通折腾,又裂了开来。
她伸手去咬手上草绳的结,但是这结绑得很是刁钻,怎么咬都咬不开,
不知几日不曾进食了,身子虚得厉害,头也晕沉沉的,咬了两下便冷汗涔涔,只好叹了口气,盯着门上缠了好几道的铁锁,挪到门边上,攒了些力气放声喊道:“有人么?我饿了——我——饿——了——”
“我——饿——了——”
这是元狩二年的秋天,日头渐渐沉没在群山之后,照着初秋汹涌澎湃的长河,即将筑成的要塞在日暮的光中似是一只高大伟岸的伏虎,悄无声息地伏在长河岸边。
汉家儿郎浴血奋战,打得匈奴节节败退,今年春夏两次奇兵捷报频传,原来陇西的榆中已经不再是眺望匈奴的国土最西端。此地群山环抱,形势险要,本是为汉军渡河痛击匈奴所设的渡口,后见此处地据南北,扼东西咽喉,皇帝便命关内侯李息于此建城,并赐名为金城,以“金城汤池”喻其坚固。李息领命后,率儿郎们拓土筑基,夙兴夜寐,不敢懈怠,自今年春骠骑将军率军出塞不过半年,城塞已经初现规模,隐隐有了砺山带河之势。
日头彻底地隐没了下去,夜色将长河和城塞一并纳入朔北秋夜的清冷,城塞门口和望楼三三两两地掌起灯来。城中虽然屋舍俨然,却极为寂静,并无什么居民,此处与其说是出具规模的城池,不如说是严兵把守的要塞,只有列队而过的军士身负铠甲准备交班,重甲踏破一地霜冷。
李息已经年过半百,鬓边已经生出了华发,他踏入正堂前,有军士小跑着进去通报,屋内正在说话的二人才似有所觉。
二人面前支着一张铺展开的舆图,其中穿着甲胄的那个男子转过头来,只是拱手朝他行了个礼,“甲胄在身,还望大行见谅。”
说话的男子晒得极黑,笑得十分爽朗,正是今年因战功获封从骠候的鹰击将军赵破奴。
李息连忙回以一礼,“将军客气了。”
另一位男子并未着甲胄,一身玄色便服,转身坐在堂中那张阔大几案之后,将手中指点着舆图的马鞭放了下来,灯火照亮他年轻而英俊的眉眼,“大行有何事?”
他尚未到弱冠之年,此刻轻袍缓带端坐于几案之后,薄唇锐眼,冷淡倨傲,竟有几分不可逼视的气势。这便是今年震动边塞,亦震动了帝都长安的骠骑将军霍去病。
年轻的骠骑将军在今年春,率军从陇西郡出发,由陇西狄道北上,越乌戾山,渡黄河,过乌逆水,痛击匈奴贵种遫濮王部,尔后又向西进军,涉狐奴水,六天之内转战千余里,踏破匈奴五座王城,以摧枯拉朽之势将分布于河西的匈奴诸王纷纷击溃。随后继续率兵纵横,到达焉支山后折军回返,奔赴两千余里,在皋兰山与匈奴部队短兵相接,杀折兰王而斩卢侯王,擒折兰王之子及其相国、都尉等一百二十余人,又收休屠部祭天金人。
稍事休整,方入夏骠骑将军便又与公孙敖合领骑兵数万再次出师河西,二人自北地出兵,分道进军向西。霍去病出了北地后,便率兵自灵武一带渡河,北越贺兰山,涉入大漠,绕道居延泽,沿弱水经小月氏至祁连山,楔入西北,深入匈奴军侧后二千余里,在公孙敖迷路未能会合的情势之下,立下决断,发动攻击,攻势凌厉犹如骤然出鞘的利剑让匈奴措手不及,前后降俘包括单桓王、稽沮王、呼于屠王,酋涂王在内六千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