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从前以为心如冷泉(2 / 2)
“国师……听说你又要闭关了啊……那,那……我是不是见不到你了啊……”
“这盏风铃……殿下摇晃起它的时候,贫道就能够听到殿下的声音。”
师父曾经赞他有一枚冷泉心,是修道的上等心,师弟就远远比不得他。
他从前也自以为心如冷泉,冷,因为从不会变热,泉,因为从不会停下。
可是。再冷的心也会被温暖双手逐渐焐热。泉水遇上顽石,激出雪白浪花时,泉水也会有瞬间停滞。
荀琨从来不会在别人面前展露他的心思,只是这一次,他还是失手了。
“国师?”
耳边是衍玥公子的声音。荀琨从那满墙幽静绿藤萝上移开目光,极轻地说:“殿下已经不是昔日的殿下了。所以,公子不必太担心。”
“哦,”衍玥很抱歉地笑了一下,“不知道国师还念着这个问题,方才衍玥所问的,是国师要不要再来一盘?”
“……嗯。”半晌沉默后,荀琨淡淡点了点头。
纯白的道服上绣着淡淡的暗纹。那些花纹太淡了,淡到,如果没有光,就仿佛不曾存在。
这些细腻的花纹,却仿佛荀琨的那份情思。太淡太淡,淡得没有人能察觉到。淡到,有时候他自己都怀疑,这些到底有没有发生过。
“国师觉得,这场盛大的战事,谁会赢?”棋到一半,两方难解难分。衍玥看着棋盘,却突然有此一问。
荀琨没有半点惊讶,淡淡地说:“这天下,终归要大同。至于谁是那个人,有何分别?”
“嗯……不过,如果非要赌一方的话,国师赌谁赢?”
荀琨轻轻拈起一枚白子,轻轻落下。衍玥一低头,发现一大片领地没了,沮丧说:“我这是又走神了?”
荀琨摇了摇头,声音淡如清风:“若是非要选一个,我自然要选叶谪叶世子。”
“哦?为何?国师这么不看好齐王?”说着,衍玥也落了一子。
但闻声的荀琨停住了落子的动作,抬起头,眸光淡淡若风:“只是我潜意识里不希望他输。毕竟,衡璃殿下现在,和他是同生死的人。”
衍玥没有细究,只是笑了笑,说:“那好,我和国师的看法一样。也赌叶谪赢。”
衍玥今日离开祈运宫的时候,前脚刚踏出门,后脚就再次碰见了四公主砚琪。砚琪憋着一张通红的小脸,朝他略带尴尬地福了福身见了个礼。
衍玥觉得奇怪,怎么最近找荀琨下棋,总是碰见砚琪?这次他没能忍住,便不等砚琪走开,就问她:“砚琪?来找国师?”
“……嗯……”砚琪羞红了一张脸,低着头,声音也几不可闻。
衍玥不知道她找国师来做什么,厚脸皮地追问:“可是有什么事?”
大概没有料到衍玥会继续问下去,砚琪小脸抬起,闪过一丝错愕,然后望着衍玥支支吾吾说:“王兄,我……我……我就是有些事请教……请教国师……”
“哦,好。”衍玥看着砚琪已经涨得通红的脸,没有继续难为她,放她过去后,还是忍不住好奇,砚琪到底是做什么的。
如此,他出于好奇心,就隐在了宫道转角,预备等等看。
砚琪出来得很快。只是出来的时候,映着漫天绯色红霞,她的脸很是苍白。
明明进去时那双眼睛神采奕奕的,此时却空洞无光。衍玥看见,她甚至闭了闭眼,让他疑心,砚琪是哭了。
砚琪来此从来不带侍女,就这么孤零零一个人走在洒满夕阳浓丽余晖的宽阔宫道上,显得如许凄凉。衍玥没有忍住,转回了祈运宫,再度敲响了大门。
荀琨开门时,仍然是古井无波的模样。他一向这样,无论何时,都能保持着淡然若风的模样,仿佛天下事与他无关一样。但,此时,他眼底却充满了深深疲惫。
“国师,方才,砚琪来了?”
荀琨道:“四公主?是。”
“我看她颇为落寞走出宫门,不知她……是……”
荀琨大概知道衍玥想要问什么,说话时,声音很是疲惫:“四公主或许,对贫道起了些心思罢。”
衍玥了然了,说:“国师是修行之人,怎么会动凡心?改日我劝劝那丫头,让她不必再打扰国师,也好让国师清净些。”
荀琨淡淡“嗯”了一声以后,就没有说其他的话。但是那样的疲惫……是为什么呢?
关上宫门,荀琨望着满墙绿藤萝,闭上眼,轻叹。
衍玥的话说得不对——他其实……其实不是不动凡心,而是……只执着于那一个。
他本不该继续执着的。
那么,以后……就不要执着了罢……
砚琪不是那个人。任何人都不是那个人。那个人自己,也不再是那个人了。
她的一切已经归来——唯独她……唯独曾经那个……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女,她却带着她的一缕魂归位,将她年少的记忆,不知埋葬在了哪里。
终有一日,衡璃会记得自己的前生,记得自己甚至十世轮回的记忆。可是,这世上,独独不会再有衡璃公主十八年的记忆,独独不会再有人记起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女的往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