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1 / 2)
夜半, 吴聆走出供着佛像的大殿。今年北地的雪下得很大。
长廊的栏杆上坐着一尊石刻小弥勒佛, 头颅与拳头上积着雪, 陶泽深低着头靠在下面昏睡过去了,眼底两坨青黑,瞧上去很疲倦。吴聆原本是要走了,忽然又停住脚步看他。
他走上前,伸出手去, 帮陶泽把摔下肩膀的披风往上盖了下, 陶泽睡梦中翻了个身,吴聆瞧着他, 缓缓松开了捏着披风的手。
事情出差池是很寻常的, 吴聆已经习惯了,这世上的事免不了有许多的变数。他垂眸望着陶泽睡熟的样子, 幻境中风平浪静,陶泽一无所觉。
最终院子里只剩下了陶泽一个人, 他裹着一条披风侧躺在柱子下,隔墙有白翅飞鸟闪电似的掠过,一飞冲天。
那鸟是北地的鹰, 据说长着猿猴的面庞,雪白扇羽, 铁爪银钩, 栖息在北地一种名为婆的树上, 小孩若是没看好便容易被它们一爪子勾走, 北地人『迷』信佛教, 当地人认为这种鹰是佛陀一位弟子的右手所化,里面有个典故。
佛陀的弟子苦修想要得证正果,却苦于肉体凡胎无法解脱,于是求问于佛陀,佛陀摊开右手望向他不发一言,弟子不解,冥思数日,忽然顿悟。手中空空如也,是心中没了欲望,所以他斩下右手,意为无所求。断手一落地,当着众人的面化为白『色』飞鹰,从人群中跃起,从此这鹰就成了一种佛教图腾。
陶泽被观沧海废了大半修为,一时半会儿走不出幻境,他就坐在那廊下目不转睛地盯着天空上盘桓不去的那群白鹰,他在北地待了有一段时日,听过茶馆里说书的讲过这鹰鸟。
他隐隐约约察觉到了自己在做梦,那天上的白鹰越来越多,成群盘旋在他头顶,他盯了半天,直到一只白鹰忽然俯冲直下,直勾勾地盯着他。他刷一下起身,脚下一空,猛地一睁眼,却发现自己醒过来了。
不远处还是那座佛殿,雪下得比梦里要小很多,两只白鹰在远处的高树上缩头窝着,全然不似梦中的神气狰狞,陶泽反应了一下,然后才看向面前的女人。
吕素一只手紧紧抓着他的胳膊,刚刚似乎是她在低声喊他的名字,陶泽只觉得做了个梦,乍一看见吕素的脸『色』骇白,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问了一句,“怎么了?东西找……”
吕素却是一下子抓紧了他,“你可算醒了,生生把我吓出这身冷汗。”她似乎是还要说什么,却不知怎么的半天没发出一点声音,只一味抓紧了陶泽的袖子,然后才侧头看向那大殿。
陶泽隐约意识到什么,缓缓回头望去,竟然看见了背着降魔剑的吴聆。半掩的大殿门前,吴聆静静地背对着他与吕素站在那儿,好像是站了很久了,又好像是刚刚来。那佛殿中一丝光亮也没有。
如那群僧人所预料的一样,灵识灭了。陶泽望着那漆黑大殿与殿前的背影,脑子嗡的一声。
那两只白鹰安静了许久的忽然从树上扑棱而起,一下子消失在夜『色』中。
*
孟长青后半夜听闻了那灵识灭掉的讯息。据说是吕素第一个瞧见的,吕素折回去找落下的东西,发现那烛光灭了。她忙去喊廊下睡过去的陶泽,结果不知道为何陶泽昏睡不醒,好像中了邪似的,怎么喊都没反应,她吓得不轻,忙出门找人帮忙,想起吴聆刚刚送她回去,两人又素来相识,于是她去找吴聆,正好吴聆没睡,急得不行的吕素忙拉吴聆过去瞧瞧。
陶泽醒了,身体没什么大碍,修仙者刚刚丧失大半修为,确实很容易陷入梦魇和自我的幻境。
孟长青听吕素说这些事的时候,他正坐在院子里给陶泽渡修为,吕素瞧见走进来的孟长青,愣了半晌,忽然自言自语又像是对着孟长青说话,低低说了一句,“才想起这位师弟住的近,早知道该找你,黑灯瞎火找不见路。”她说这话声音并不大,也没引起多少注意。
孟长青抬头看她,吕素手里抱着条猩红的披风,看上去似乎一夜没睡。她的身后不远处是吴聆,正在与一位老僧说着那灵识熄灭的事,吕素就站在那小尊弥勒佛前,时不时回头也和那老僧说一句,好像在替吴聆补充解释着些什么,看上去是在说夜禁的事。
年轻僧人都往这大殿中来了,有悠远的梵音传了过来,众人鱼贯而入。
孟长青回头继续看陶泽,陶泽盯着那大殿有些失神,孟长青也没说什么,缓缓抓紧了陶泽的胳膊,低声道:“跟我回玄武。”
陶泽听见了这一句,看了眼孟长青,忽然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回头看去,然后视线定住了,观沧海刚到不久,说来也是奇怪,这里的人瞧上去都是一夜没睡的样子,观沧海站在一颗不知名的北地大树下,身边站着个黄衣的僧侣,他注意到了陶泽的视线,一双眼沉静无波。
陶泽心中莫名安定了下来,不自觉地攥住了手,他又看了眼孟长青,终于道:“我跟你回去。”
孟长青点点头,松了口气似的,捏了下陶泽的胳膊。
这一头,吴聆和僧人说清楚了来龙去脉,那僧人说是要做场法事,吴聆原先是婉拒,那僧人却说冬日无事,做场法事告奠亡者。吴聆沉默片刻,答应了,他送吕素回去休息,两人正要走出大门,吕素忽然回头又望了眼陶泽。
“这孩子真的没事吧?年纪轻轻的怎么瞧着身子这么差,我想还是觉得请个大夫过来瞧瞧。”她这话是对着吴聆说的。
吴聆却是望着吕素许久都没说话,似乎是在打量着她,吕素有些不解,道:“吴师兄?”
“他这病不在身体,坊间的大夫看不了。”
吕素这才后知后觉般道:“我给忘了,你们是仙客,一般的大夫也看不了你们的病,你们还是早点回山上去,请个山上的大夫仔细瞧瞧,可别大意了。这病若是在山下犯了,遇上个邪修,不知道多危险。”
吴聆看了会儿吕素,点了下头,似乎是同意她的说法。
“我瞧着他们俩,好像不是长白弟子?那是他的师弟?”
吴聆顺着吕素的视线看去,看见了孟长青,低声道:“他们是玄武弟子。”
“玄武——倒是不听见这道宗名号。”
吕素忽然朝着孟长青与陶泽走了过去,吴聆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刚好一阵风吹开了降魔剑的剑穗,他没有出声,也没有跟上去,望着那背影也不知道是想些什么。
孟长青原以为吴聆已经送吕素回去了,瞧见折回来的吕素有些微微诧异,不过很快恢复如常。
吕素低下身,伸手『摸』了『摸』陶泽的额头,将手上挂着的猩红披风披在了陶泽的身上,半晌才低声喃喃道:“我有个弟弟,也是个仙客,年纪和你差不多般大……”她好像想到了什么,没有再说。
陶泽说了声多谢。
吕素看了他一会儿,不久,只是一会儿,也没多说什么,站起了身似乎要继续跟着吴聆往外走。大约是有些冷,她搓了下手,走了两步,又轻轻地捂住了,然后她看向吴聆。
孟长青看她的背影,忽然道:“我见过你弟弟,是吕仙朝吧?”
吕素一下子停住了脚步,半晌才道:“你也认识他?”
孟长青点了下头,“很有悟『性』的一个长白师弟,『性』子很直。”
吕素似乎笑了下,道:“在外都会结交朋友了,看上去是有了长进,他跟着你们学东西,我总算可以放心了。”说完,她回头看了眼孟长青,继续往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