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筵席风波(上)(1 / 2)
“富丽堂皇,殊无意趣。”
曹宗钰摸摸鼻子,抬眼四周望望,不得不苦笑承认,安舒这八字评语下得极其妥帖。
谦德堂在子城近南门处,原为汉朝末年西凉王李暠所建,夯土为基,四方飞檐,殿角垂铃,颇具古风。归义府将此地作为大型宴饮场所,便是相中这份堂堂正正的汉家气象。
此时堂上正举行他二人的接风宴,众人盘腿坐于红线毯上,陈几案于前,两人一组,案上陈设牛羊肉并酒饮之类,中间的空地上正有乐队在演奏。
男伎居东,十来人击鼓,吹横笛,拨筝弦。女伎居右,持箜篌琵琶并笙箫铜钹等乐器,吹吹打打,十分吵闹。
此时尚未巡酒,已完成迎宾,拜礼,致辞,入座、动乐等无数繁琐手续,在座一众官员使臣,华族贵人,都好似那提线木偶,整整齐齐,肃拜进退。
最辛苦便是女宾,华服俨妆,要撑着满头的珠翠一起行礼,体力稍弱的,不免背心便有汗下如雨。
好容易坐定,这礼宾之曲也是演奏得四平八稳,咿呀嘈杂,叫人想打瞌睡。
曹宗钰想了想,伸手沾酒,在案上写了两个字:矫枉。
安舒顿时明了,秀眉一扬,做口型无声道:“过时。”
曹宗钰无可辩驳,只好点头表示认同。
两人这番哑谜,看似简单,说来道理却极深。
唐朝末年,天下大乱,中原征战不休,改朝换代如同走马灯儿,谁也顾不上西北这块边陲之地。归义军苦苦支撑着沙洲,在回鹘、吐蕃、突厥、羌人等各方势力之间,靠一己之力艰难腾挪。于周边尽皆胡化之际,堪堪守住了这一方汉土,其间之凶险,犹如操扁舟行于巨涛骇浪,稍有不慎,便万劫不复。
因此之故,归义军于礼乐教化,重之又重,诸种仪式祭典,竟比中原更为隆重繁琐。如用后世之人的话语来讲,那便是要在文化上维持自己的身份认同。
这便是曹宗钰写“矫枉”之意。
安舒回以“过时”,则是讲世易时移,自世宗显德二年,沙洲历经艰辛,重新入贡大周开始,距今已有一百多年。国家安定,疆域稳固,教化之风,遍及四野。便是来经商做生意的胡人,也以会讲汉话为荣,修习仁义礼仪。
此时仍胶柱鼓瑟,不思求变,则未免有些过时。
他二人是本次筵席的主角,设座于主座归义侯夫妇与观察使之下,正是众所瞩目的焦点人物。
两人不敢公然交头接耳,却想出这等法子来“默谈”,也是新奇。
曹安康的位次在他们后面,正好将两人的小动作瞧了个仔细,心绪烦乱,颇有一点难言的滋味。
今晚算是安舒正式露面,是以撤下幂篱,露出了真面容。
曹安康清楚记得,当安舒走进谦德堂的时候,场内有一刹那针落在地上也能被听到的安静。便是耄耋老者,彼时也不禁目光闪亮,握紧拐杖,挺直脊梁。
曹安康心里觉得不舒服,却又为这样的不舒服而惭愧,坐了一会儿,起身离席,悄悄往后园去透透气。
后园有个小池子,谦德堂传来的乐声被水池隔开一些,又被风吹走一些,听上去便有些不真切。
曹安康倚柱想了许久,终究还是默念:“安舒姐姐如此可怜,父母俱亡,名分尴尬,我跟她去争这些称呼之类的虚名,有什么意思呢?再者,我有父母兄弟,一应俱全,便多让一点这个哥哥给她,又有什么打紧?安康呀安康,你可得大度一点!”
这样念了几遍,心里方才开解许多。
正打算抽身回去,却不妨身后突然出现一道黑影,在她后颈凌空一掌,她还来不及反应过来,便已软软倒下。
另一道黑影也从花丛里钻出来,起先那人扛起曹安康,便待离去。
后出现的人一把拦住他,低声问道:“你可看清楚了?”
起先那人点头道:“看清楚了,确实是曹府的小姐。”
后来之人又追问道:“曹府如今有两位小姐,你确定是曹大小姐?”
起先那人挠挠头,犯难道:“有两位吗?这却不甚清楚。”
探手入怀,取了一个羊脂白玉的小瓷瓶,揭开盖子,在曹安康鼻子底下晃了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