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九章 你死我活(1 / 2)
“……”
大车前,车前人和车内人,你的匕首插在我的胸膛,我的短剑没入你胁下。
维持着这样的姿势,很久很久。
似乎是短短一刻,又似乎是一生那么漫长。
平原上的风携血气和烟气狂奔而来,啪地一声甩开车帘。
现出里头人的一张脸。
琼姿玉貌,颜如渥丹。
昔有少年,在水之滨,伴我风雪,共我云霞。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不喜。
简直,就是,惊吓。
猜到是他。
也没猜到是他。
身后恭贺声还在继续,上冲云霄,每一声都是一把刺向伤口的新刀。
铁慈深深地,慢慢地呼吸。
哪怕此刻每一次呼吸都令胸口如被插刀一般剧痛,她也要先镇定下来。
不如此,不能将此刻乱如麻的大脑和心绪理清。
无数的震惊诧异疑惑涨潮一般涌上来,最后却都化为原来如此的恍然。
原来如此。
果然如此。
大抵人都是有直觉,无数次指尖轻触便能揭开那张纸,无数次最后一霎叫停,当时或许尚惘然,此刻却终于明白,那不过是直觉的警告,潜意识的劝阻,内心深处的保护,劝阻自己莫要揭开真实,保护自己不必面对必将到来的戕心的决裂和告别。
真的完全没有想过某种可能么。
在知道他是辽东人开始,其实就想过。
在朝三来求救时,更是几乎确认了。
毕竟宫廷教给她的,就是人心叵测,人心多变,人心不可轻信。
然而到最后她选择相信自己,相信这一路同行的扶持,相信他所有不能言的难处,相信他看向自己的眼眸,那里便是冰封万里,在迎向她的那一刻,都会冰消雪融,春风万里,转瞬开出最晶莹剔透的花儿来。
却原来,地狱的妖花染红了毒汁,掩饰了毒火,藏起了毒刺,妆扮心间莲一朵,引她傻傻靠近,痴痴采撷。
这一路的回奔,长夜无眠的定计,亲自作饵的勇气,和孤身闯军,一路破关所洒下的血和汗。
到如今,都化为刺胸的刀,剖骨的伤,和此刻似乎永远流也流不尽的血。
这一路的海上相遇,塔下一抱,青楼历险,书院扶持,东明治水,鬼岛御敌,永平练兵,大漠风沙……
那不知不觉走过的长路,那无声无息间刻印在心版上的印记。
那写在指尖上、眼眸里、笑唇中的少女的诗。
那皎白如雪,却内心里黑色怒涛翻滚的少年。
都抛却了罢!
……
慕容翊手握着刺入胁下的短剑柄,也在怔怔仰头看着面前的人。
皇族金甲尊严华贵,一双眸子黑而冷。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她。
他眼里的她,简素、潇洒、从容而亲切。
看见他面容平静,眼底却总有微微的笑溢出来。
像一朵重瓣叠蕊,天生高贵,却色泽素朴,不事张扬的白色牡丹。
此刻的她,熟悉又陌生。
“恭贺十八王子阵斩大乾皇太女!”
欢呼声刺入耳膜,他竟猛然一个寒战。
想过是她。
后来觉得不是她。
最后却还是她。
曾结亲于她。
又恋慕于她。
却退婚了她。
曾鄙弃着她。
又追逐着她。
到最后才知她是她。
厌烦抵触弃了她。
心心念念想着她。
到头来沙场相见,彼此相杀。
命运待他,如此残忍,无数的玩笑叠加在他的生命中,将他一掀一个跟斗,跌在深渊泥泞之中。
原来他无数次错失,无数次阴错阳差,无数次和世间最大的幸运擦肩而过。
到后来便是能知,也不敢知了。
这许久的不问不听不愿揭开,真的都是因为无能为力吗?
或许也是恐惧着揭开一切后的恐惧吧。
毕竟这世上,又有几个女子,能有她这般的浑厚、光润、坚实又强大。
是那风雨中的巍巍高山,浩浩厚土,所在所及,便是人间庇佑。
可是天意冷血,加减乘除,你所有逃避的,都会在更糟糕的那一刻,击中你。
所以临到头来,命运给了他更浓厚的恐惧,他在她眸中看见惊痛、失望、寂寥和无穷无尽的伤。
他亦从未见过这样的她。
他的无坚不摧的她,万众仰慕的她,无所畏惧的她,定海神针般的她。
为了他殚精竭虑,亲自作饵亲自冲阵来救他的她。
在此刻,风沙扑面,积雪渗寒,热血喷溅,摇摇欲坠。
因他亲手。
彻骨的痛自心底起,闪电般贯穿全身。
他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了声。
解药只得一刻,是计算好的出手时间,之后他重伤,连说话的能力都失去了。
对面,铁慈看见他眼底亦生惊涛骇浪般的痛与悔。
然而她看不清。
眼前晃动而模糊,一片黑无声无息蔓延,身后呼喊声也变得模糊不清,天地在此刻摇曳。
她感觉到背后冲来的风。
没有一个辽东士兵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而她已经没有力气再冲回去了。
身后风声锐响,她低头,后腰射出飞箭,将出手的人射倒。
身后有一霎安静。
慕容翊还在仰头看着她,她的手还握着刺入他胁下的刀。
十八王子……是吗?
你我,真的无缘啊。
她看着那手那刀,刀虽然不是渊铁,也很锋利,她只要轻轻往上一提,就能割破他的心脏和肺脏。
辽东王最厉害的一个儿子,就会死在她的手上。
替自己报了仇,也替大乾解决了未来的隐患。
她该这么做的。
她的手指动了动。
慕容翊没动,只是那么深痛地看着她。
她凝视着那一截刀柄。
一根一根地。
松开了手指。
染血的雪白的手,自黑暗中收回。
她转身。
背对慕容翊,面对着身后的大军。
渊铁匕首还停留在胸口,她没拔,拔出来大量失血就真的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