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放我走吧(1 / 2)
战思灼浑浑噩噩的从凉川的万里高空上翻然坠落之时,他好像,好像有一束光芒自他的胸膛抽离,转瞬耳侧呼啸的风声便不再听得真切,眼前的世界变得暗淡无光,胸口的位置灼热刺痛,像是要穿透他的胸膛,燃成一把炽烈的火焰,就这么将他连同这万道苍天化为灰烬。
“对不起~”
他喃喃出口,随即消逝了所有意识~
……
再次转醒之时,已然是好端端的躺在战家的府邸之中,阳光硬生生的扎进他的眼睛里,刺痛的可怕,他平生第一次了解没有颜色的光芒,是苍凉,是暗淡,是无穷无尽的清冷,他颤颤巍巍的扶着床沿站起,不知他躺了多久,胸口的位置空荡荡的,像是弄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倒是没了那股令人抓挠烦躁的灼烧感,至少落得了个平静。
他无奈,周身的筋脉俱损,整个身体好像都不在受自己的控制,他竭力想要走个直线,却越施力便走的更加扭曲,不知是谁为他换上了宽袍,许是为了不在磨损他自万丈高空跌落而下被凉川魔气伤的七零八落的口子,其实,他早已感觉不到疼痛了。
无人替他束发,他想着青梧应定当还在凌空秘境之处,不知,她,现下可好?
战思灼抬手抓了个青玉的发簪,可还未束住头发,便从他颤抖的指尖滑落,在地面之上落了个粉碎。
他呆呆的望着那碎成七零八落的青玉簪,一时有些晃神。
再抬眼的时候,便见简宁早已端端正正的立在自己的身前,他有些惊讶,又有些欣喜,苍白的唇上带上了些许欣慰的弧度。
简宁匆忙上前夺过他手中那破碎的发簪,战思灼可以清楚的看到他的眼中氤氲出晶莹的波澜,他断断续续的说这些什么,战思灼只是认真的看着他。
想来凉川的战事应是告一段落了,披散在额前的发丝被简宁整齐的束在脑后,战思灼在开门的瞬间,却看见门外赫然站着一脸严肃的战家家主。
他愣了愣,只是凭着自己的原本的记忆,轻声唤了声:“父亲~”
看着父亲那盛怒的面容,他心中烦躁极了,却又寻不到什么宣泄的出口,他被父亲的身形紧紧相逼而退,他抬眼看着父亲脸上青黄不接的扭曲神情,想来定是无比气愤的。
不出所料,下一秒,猛烈的震颤感便从他的脸颊传至四肢百骸,战思灼随即不敌,跌坐在地上,他又将头偏向一侧,紧紧攥着拳,不再看他。
这巴掌打的他没什么委屈,是他令战家蒙了羞,他该打,他认罚。
而转瞬,他的身形便被一个伟岸的身躯环抱了起来,与之而来的是铺面而至的安全感,他含着泪,侧脸,看着父亲紧抱着他,露出了他从未看过的神情,那个高高在上的战家家主脸上不该有的神情,他不曾敢奢求的表情。
还有这迟到了几万年的拥抱~
战思灼轻环住了父亲颤抖的身形,他不能想象父亲此时的悲伤,却感知到了他心中从小便缺席的那份父爱。
“父亲~”他再次开口。
那个身形颤了颤,随即与战思灼拉开距离,他写满岁月的脸上竟挂满了泪痕,眼眸中还有晶亮的珠子不断打转,他从粗糙长满老茧的手掌,撑起战思灼的头,两人四目相对,战思灼一瞬之间所有的委屈瞬时倾泻而出,热泪盈眶,他的父亲对着他说。
“思灼,父亲一定会为你将那半神魂找回来的,一定~”
他未曾听到,却看了个明白。
那人的身形转瞬离去,像是迎着万千风雨,战思灼想起,小时候,他每每出征也是这般,头也不回的离去。
他低下头去,手掌心还有父亲的温热,一颗明亮的鲛珠静静躺在手心,反射着莹光。
南泽有海,生鲛人之国,鲛人临海而居,善歌,泣明珠,能通六感。
只不过,这鲛人泪,只是能让寻常人耳聪目明些,如今他六识皆失,神魂损半,也没什么大的作用。
简宁在一旁哭的面目抽搐,见家主远远的走了,便急忙走上前,施术法将那鲛人泪化为了一抹淡紫色的光芒,覆于他的双耳。
淡紫色的华光淡去,简宁在一旁一脸小心的看着战思灼,试探性的唤了唤。
“公子?”
随即,战思灼抬眼,对上了大气不敢喘的简宁。
简宁欣喜若狂,颤抖着身形,扶起战思灼,激动的说到。
“公子,听见了~能听见了~”
战思灼的耳识并未恢复,只是凭借着这鲛人泪的力量强行联通起来,只是依稀能听清些个什么。
他俯身咳了咳:“你再这般张皇,我恐又被你给震聋了~”
简宁的欢脱动作转瞬停止下来,连忙摇头。
战思灼要出门,简宁连忙一把拉住他的衣袖:“公子,好生歇着吧,这是做什么去~”
他并未回答,只是一路越过小道,自顾自的走,简宁也只能是一路紧跟着,半晌,他开口:“凉川战事如何?”
简宁愣了愣,不知道他是想问何方面,只能沉思半晌回到。
“公子你们的迭术封印血眼之后,凉川的战事便瞬时明朗起来,又加之直符神君赶来,还不出半日便活擒了那陆思铭,随后~”
简宁停了下来,一时不在继续~
战思灼侧头:“随后?”
那简宁便赶忙着继续说下去。
“随后,这,群情激奋,这大殿下,也不知道是吃了什么迷魂药,咬死都不说究竟是谁与他串通,还说着什么,要么就让这陆之恒带着他的尸体回去,倒是心死的紧呢,这再之后~”
他有重新抬头看了眼一脸冷漠的战思灼,随后继续道:“那漆家的小金乌不知如何闯进了那凉川战场,一袭红衣破败不堪,整个人都是憔悴的没了光彩,倒是在凉川之上闹了个笑话,先前在仙界的时候人人都觉得这大殿下虽说不是这储君之位的得力人选,但到底是架着这大殿下的名头,那漆家也是诸多仙门之中最德高望重的一脉,这小金乌虽说是同漆家家长漆景天断了些联系,到底是漆家的人,这两厢名分,都不至于说是高攀了谁去,可谁想,这大殿下竟在那茫茫大荒之上,对着众人说,与她而言,他们便只是逢场作戏,未曾付出过丝毫真心,这漆挽苏先是不信,苦苦诉说,那陆思铭倒是丝毫不为所动,急的那漆挽苏真气逆流,昏厥过去,这不,好半天,那大殿下才答应回了九重天~”
“公子?简宁搞不懂,大殿下之前执意不曾回九重天,怎么最后这漆挽苏来了,便乖乖的回了呢?漆挽苏与他对峙的时候,隔着横风,当着万丈人海,说的话,那叫一个决绝,丝毫未留下任何情面,那小金乌倒下后,倒是抱得比任何人都快,护的比谁都紧?”
“公子,你说这是为何?简宁简直都要看蒙了~”
战思灼听他一股脑的说了半晌,也算是听了个明白,这明摆着是这陆思铭觉得事情败露,早已没了任何转圜的余地,而这漆挽苏又是对自己一往情深,但,自己的罪名自己担,漆家与这小金乌早早的断了联系,这难免被人诟病,与她撇清所有干系,便是最后保全她的方法,与外人而言,这贪玩骄傲的小金乌只不过是被一个心机深沉的人玩弄了感情,漆家自然不能坐视不理的,也同样断了着小金乌所有的念想,九重天的岁月漫长,与她而言这这几年同他的情分只是万万年中最不起眼的一个瞬间,不值得她为此荒废余生。
这大殿下,到底也不是个无心无情之人。
许久,他开口。
“许是情之一字,无解。”
“无解?”这下简宁更是疑惑了,抓耳挠腮的寻思了半晌也未想个明白。
言语间两人已经,传过来那面隐秘的墙壁,映入眼帘的便是那座花园,战思灼在门外立了半晌,他惨白着唇,竭力理了理自己的衣衫,尽可能表现出平常的神情。
刚刚抬起手臂,却又愣在了那处,一时出神,不知在想什么。
简宁询问:“公子,咱们不进去吗?”
战思灼,随即缓过神来,长出一口气,松开紧握的拳,推门,迈了进去,简宁还未来得及跟上,一股风袭来,便被结结实实的关在了门外。
他脚步轻轻的,呼吸也轻轻的,青梧还在床上躺着,不知是否睡得安稳,他缓缓走近,就那么站在她的床边,看不到她的神情,他也没有勇气再进一步。
半晌,他准备转身的时候,那人清冷的声音传来。
“我不怪你~”
他猛地转身,青梧惨白着脸,端坐在那张床上,他急急忙忙的上前迎去,青梧却快他一步,走到他的身侧,就那么两两相望着,穆栖迟的心口泛起丝丝酸楚。
他的眸子颤了颤,缓缓开口:“青梧,对不起,我……”
他看不出她的神情,她却笑了笑,侧身擦过他的衣摆。
“思灼,让我走吧~”
他忽的俯身上去,从后环住她的腰:“好,你说去哪,我带你去~”
战思灼的眸子上含满热泪,那人却转过身来,他有些慌张,紧紧攥着青梧的冰凉凉的手,青梧从未看过他这般神情,心底的某处地方颤了颤。
随即,泪水盈满眸间。
战思灼还是那般,小心翼翼,将她的手抓的生疼,像是害怕一不留神便把她弄丢了。
他颤抖着声音说:“我们一起去~”
青梧竭力扒开他紧握的手指,像是用尽一切力气,他忽然挣扎起来:“不要,不要~青梧~”
终于,相触的手掌终于分开来,忽然间的释然,她心中像是放下了一直悬着的大石头,她望着泪眼婆娑的战思灼,眼角眉梢抬起弧度,笑了笑:“~这次,我想自己去~”
言罢,便转身朝着门前头也不回的走去,她开门的瞬间,战思灼气血逆流,伤情过度,一口热血喷涌而出。
他声嘶力竭的喊道:“青梧!!~”
在门口的简宁看不懂她的神情,说是悲伤,还带着几分释然,说是伤情,还带着一分无可奈何。简宁听得战思灼的声音,赶紧上前查探,他扶着战思灼站直身躯,就这么看着她渐行渐远。
青梧刚走出府院时,忽的身形顿了顿,停驻看了片刻,眼泪便再也止不住的滴落下来。
“思灼,我承不起你的情……”
“今日往后,应是无从相见,我们都好好的,珍重。”
她穿过这片凌空花园,便看到一队天兵朝这方向走来,战思灼因私自分神至迭术险些失败,酿成大祸,以致众多仙家燃烧丹元负伤,念及战功累累,身体强健,逐边陲三年,以赎其罪。
青梧在那处站了半晌,思灼我不值得你为我付出如此,此去往后,便再也不会成为你的拖累,你心中应有千秋大业,有九重天上的万万千千,有战家的兴衰荣辱,你的人生应该是充满光彩的,也,至此,忘了我吧。
青梧一路迷迷瞪瞪,只觉得这道上行人怎如此稀少,倒是清净,一个人静静地走,走过这万丈长街,走过这些年在这受过的心酸苦楚,许是后半生,再也不会回来。
……
还未出半刻,身后便传来脚步声,她侧身回头,竟看到一袭青衣的漆挽苏,心中大惊,她现下不是应该在凉川?
那人的身形转瞬便到了自己的面前,一股脑的扎进了自己怀抱,青梧认得出来,挽苏穿着的是自己的衣衫。
她一脸慌张的扑入自己的怀抱。
“挽苏?”青梧询问。
那人却十分慌张的她怀中挣扎出来,在抬眼的瞬间,挽苏脸上便溢满了泪痕,她惊讶的唤了声青梧,青梧应下了,刚想要继续询问下去,那人的一句话便彻底打乱了她的思路。
她哭泣着说,陆思铭是害她受三千彻骨鞭的凶手,她也是偶然得知才忽然的来与自己亲近,而现如今,便是再也不能欺瞒下去了,挽苏向她道歉,青梧的心中像是空空,往日如此气愤的原因现下得知却再也没了当初的那份仇恨。
漆挽苏不在与她言语,提起裙角便继续向前奔去。
青梧还在那处未缓过神来,便见得身后出现两人,是寒景湛与玄青。
寒景湛先是迎上来询问她最近可好,她只是笑着点了点头,玄青许是不知道要同她说些什么,便只是在两人身后跟着。
寒景湛看着青梧问道:“这是要去何方?”
青梧摇了摇头说:“离开这里,回北荒~”
……
许久,寒景湛又重新开口。
“漆挽苏同你说了?”
青梧未曾回答,大师兄便继续:“苍梧崖今日,怕是陆思铭的死劫。”
青梧心中大惊,那挽苏……,随即反应过来,便执意要去苍梧台将那漆挽苏拉回来。
……
苍梧崖之上,现下已是人满为患,人人摩肩接踵熙熙攘攘的说道着这闹剧,天帝同陆之恒一同站在高台之上,陆思铭远远看去看不清他们的神情,不过,倒是与自己相比,他们更像是父子。
天帝本不想将陆思铭丢下这万丈苍梧台,他是许给了他一个台阶下的,那日陆思铭被直符神君与陆之恒一同带回九重天的时候,被暂时押解在了茫泽天牢,天帝去看过他。
他又何尝不心疼,同样是自己的骨肉,手心手背又有什么区别呢?
天帝看着他被捆仙锁束缚在茫泽仙罩之中,伤痕累累,动不得,说不出,他施术将那茫泽仙罩的法术退去,天帝缓缓走近,他问他,谁是,是谁让他如此做的,只要他说出来,无论如何,他定会护他好好活着。
可那人却苦笑着对他说道:“父君,君上,不必在如此假惺惺了,自我母亲死后,我们便在没关系了,那个霁华,那个陆之恒才是你的血亲之人,我,呵~,你现在又何尝放在心上,现下也不必多言了……”
……
到如今,他到底是未曾说出口一字,天帝居高临下的死死盯着那被束缚在仙柱上的陆思铭,一旁的陆之恒试图劝说。
“父君,不如先将大殿下关押起来,好生调查一番,万一,那一日,他忽然想通了呢?”
天帝还是在哪里沉着脸,一言不发,各路仙族的族长都到了,人群来来往往的将那苍梧台围了个水泄不通,人们的言语与说道,字字扎入天帝的耳中。
什么天族的罪人,什么魔族的细作,什么没妈管的就是……
什么难听说着什么,加之陆思铭在那凉川堂而皇之的刺杀了雷神,触怒了雷神的旧部,这两日已经连着上奏参了无数遍,更甚者,竟用自家仙族所有的性命来威胁天帝,公正处罚。
他是他的父亲,更是这天地的君王,是这三界的主,先天下再家国是他自始至终的准则,他没办法说服自己~
天上的雷霆聚集起来。
有小仙官提醒苍梧咒的时辰到了,天帝抬头四望,周遭变得静悄悄。
天空挂上了血色的云,风呼啸而过,吹乱了每个人的衣襟。
天帝独自走到苍梧崖的中心,手持昆仑剑,声音沉沉的听不出喜怒。
他开口:“我便再问你一遍,是谁,是谁指示你这般做的,那把魔刃是谁给你的~说!!!”
陆思铭抬眼狠狠的看着是他,不为所动。
“好!!”
天帝放下所有的希望,他手持昆仑剑,号令六道真气,催动苍梧台周遭风云变幻,红光乍现,异风随着红光不断滚动,逐渐生成一个暗红的漩涡。
“苍梧咒~起!!!”
风势渐渐大起来,靠的进的仙友几乎被风刮的挣不得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