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后祖母（1 / 1）

经过一番考虑，加上现场分析，妈最终决定把那二斤米放在后祖母的那个光线幽暗的房间里。那个房间不只是光线幽暗，一般人根本不愿意进去，更重要的是，那个房间是后祖母的私人天地，后祖母是个极其古怪的老女人。从地主婆演变成我的后祖母的她，富家小姐出身的她，有一个让人讨厌的洁癖，她的房间，不经过她的特许，一般人是不敢擅自闯入的。

后祖母在我们那个家里，甚至在我们那个地方，是一个鲜为人知的秘密，也是富家山人暗中反复探索的话题。在那个阶级斗争不断的年代里，无论是后祖母的身世，还是后祖母的命运，都是许多人想知道而无法知道的。

我之所以称她为后祖母，很显然她不是我的原配祖母，而是将我的原祖母取而代之的后祖母。出身于富家小姐的她，原本嫁给了一个军营的长官，那长官不是一般的长官，而是连县长见了都要主动打招呼的大军官。那大军官原本活得很滋润，却因为生性风流，死在一个妓女的床上。大军官死于淫乱的丑闻传开后，让这个富家小姐很尴尬也很气愤，并因此从一个富有的社会地位上逐步下架，最终成了一个靠一点死钱过细日子的苦命遗孀。过去的富有和自豪光彩，慢慢地变成穷困和丢脸，也让她原本有些活跃的性格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并且越来越不爱与人交流，甚至对人有一种与生俱来的避讳。日益消沉的她，眼看就要到了枯木死灰的境界，却让人看到了一个商机。

我的祖父那时候在外面跑生意，他是个走江湖的人，又能说会道，走到哪里都有朋友。因为富有，他想再娶二房，以显示他混得人模狗样儿。这个想法被暴露后，跟他玩得好的一个商人就见机行事，说帮他寻一个既长得漂亮又靠得住的深屋藏娇式的那种女人。祖父求之不得，当场承诺此事如果成功，他会赏他多少多少钱，并提前预付了一定的数额。那商人拿到首付款后，当即就跑去见这个丈夫死了多年的遗孀。

遗孀一开始很反感这个商人的游说，但商人的耐心，和祖父是个有钱人的情况，最终还是让这个性格有些古板的遗孀心有所动，只是不愿意显露自己的真实内心，态度有些矜持。商人看出了遗孀的心态，进一步加强了祖父是个有钱人的说法，曾经的富家小姐，产生了对命运的期待，可是，当她从我的祖父耳里听说是做二房的消息后，她立马就向我的祖父提出抗议，并要我的祖父赔偿她的失真费。富家小姐虽是遗孀却长像漂亮和徐娘半老的风韵，让祖父迷上了她，也让他变着法子去讨好这位遗孀。就在遗孀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我的原配祖母却吞金自杀。从小就一心爱着祖父的她，万万没想到祖父与她已经有了娃子，却还在外头有故事。祖父的死，一下子腾出了空间，后祖母就毫无顾忌地插进了我们这个家。年纪尚轻的她，开始幻想第二次人生的圆满。

可是，事情并不象她想象的那么简单。首先是祖父这个家，虽然去了祖母，却都没有接受她的意思。因为她根本没有思想准备，也没有爱心，她不想接受我的祖母生下的一个儿子，也就是我的父亲，我的父亲小小年纪就对她怀恨在心，两个人斗起来，不象是母子，倒象是一对仇人。继母与前头儿子争斗的事实，让处在中间的祖父极其为难，他站哪一边都是个错误，最终只能睁只眼闭只眼。祖父的做法，激起了后祖母的极大愤恨，她甚至起了如果自己有个一儿半女，就要弄死我父亲的恶毒想法。这个想法让我的祖父感觉到后，一直提心吊胆。就在这种情况下，是意外也不是意外的事情发生了。后祖母不知何故，自己就是怀不上祖父的娃子。为此，她四处求医，结果也是徒劳。本来就怀疑祖父对她是否有真爱的她，开始患上了疑虑综合症，对什么事都持一个非常敏感的怀疑态度，也让那个家庭从此陷入了没休没止的争斗之中。因为她的无理取闹，不可理喻，慢慢的，所有人都成了她的怀疑对象和斗争对象，也让她逐渐陷入封闭、孤立和神经质的精神状态。

即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后祖母的地主阶级的封建思想仍然没有一点改变，甚至变得更加明显。她不只是张扬剥削阶级的爱富嫌贫的思想，同时也明确表露重男轻女的意识。尽管她自己本身就是一个女人，却把女人看成是一个贱体。爹一而再再而三地生下我的大姐二姐三姐四姐五姐和六姐七姐和我，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咒骂我们，说我们是孽障，活害精，赔钱货，世上有什么恶毒的咒骂，她全拿出来，没有的她就自己创造。后祖母对我的七个姐姐看不顺眼，我的七个姐姐自然也对她没有一个好脸色。后祖母一张脸每日里要面对连我在内的八个姐妹，也让她在那个家里活得比什么都累。没有什么事，或者不是因为饭熟了，并端到桌上了，后祖母一般是不出那个光线暗淡的小黑屋的。当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我那七个姐姐也绝对不会走进那个光线暗淡的屋里，面对一个老妖婆似的后祖母。

渐渐长大的姐姐们，开始不吃后祖母那一套，后祖母不给他们好脸色，他们也以同样的脸色来回击后祖母。后祖母一人对付我的七个姐姐，疲于奔命，我的母亲又在其中护着我的七个姐姐，让后祖母越发觉得势单力薄，孤军作战，于是，她首长试图抓住我的两个哥哥，试图通过我的两个哥哥扩大她的势力，可是，我的两个哥哥虽然对后祖母没有什么坏印象，甚至能够感觉到后祖母那种世俗的重男轻女的思想，但要想让他们加入后祖母的阵营，并且用来对付我的七个姐姐，两个哥哥都没有让她如愿以偿，甚至在后祖母与某个姐姐发生争执对骂的时候，我的两个哥哥还来指责后祖母的不对，让后祖母越发觉得势单力薄，孤立无援。好胜心强不甘失败的她，最终选定了我的父亲作为拉拢的对象。作为一家之主的父亲，如果能够站在她那一边，整个对抗局势就要改变，她也可以从被动变为主动。

爹毕竟是一个读了书的人，读书人当然应该知书识礼，尤其是要有孝道。后祖母虽然不是爹的亲生母亲，而且还让他一度有过仇恨，但知书识礼的爹，还是把她当自己的亲娘一样地孝敬，并且在许多事情上，他尽量做得更好，不让后祖母感觉到她是一个后娘的地位。也许正是爹的这些行为，让没有自知之明的后祖母得寸进尺，寻找各种各样的机会来要挟爹，甚至让爹来评判她的对与错。每当后祖母这样做的时候，爹往往总是一脸笑，并且总要先要把与后祖母作对的人批评几句，息事宁人。然后，爹就在我的几个姐姐或妈的面前做思想工作，说再怎么说后祖母也是这个家的长辈，是长辈就得有一个对待长辈的态度，更不可以与一个长辈发生口角之争，即使是后祖母骂晚辈一句两句，那也是应该承受的。爹的劝诫起到了一定的教化作用，但后祖母不依不饶的强硬态度很快又让这个家庭里的矛盾激化。爹在公开场合指责晚辈不可以对长辈无礼的那些话，让后祖母越发意识到她的尊严被晚辈亵渎，因此也越发觉得没面子而怀恨在心。实在是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后祖母因为极度生气而哭了起来的时候，大叫她在这个家活不下去，不想活的时候，爹就站出来，高声大嗓地把我们大家或者其中的某一个批评一顿，然后，他就走进后祖母那个光线暗淡的黑屋里，轻言细语地劝慰后祖母，叫他凡事想开点，不要因为一点小事与大家过不去，尤其是没必要跟一些孙子辈的人物计较，甚至向后祖母暗示，一人难顶百万兵，后祖母要是想不通，就会有怄不完的气。

爹接二连三的劝说，终于让后祖母明白了一个最简直的道理，其实，这个道理她早就明白，只是因为她的好胜心强，不甘示弱。现在，她开始意识到自己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要想在这么多的孙子辈的人物面前占个优势是绝不可能。只是，在选择妥协的同时，后祖母却说服不了自己那份特别好强的自尊心，更没想到她这个当年在家里让父母宠爱得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富家小姐，晚年还要如此受气，心里极不舒服。心里极不舒服的后祖母，就有事没事在那小屋里唠叨，低声发泄她的怨愤。好在，爹是个孝敬儿子，有事没事，常走进那个小黑屋说几句宽慰话儿，如果后祖母不愿意起床，他就把饭送到床边，以示尽孝。尽管如此，后祖母还是偶尔要大发一回脾气，无端端地骂几句人，然后，她就躲进那个小黑屋里，暗中闪烁着一股充满着报复欲和泄愤欲的恶毒目光，让看见的人意识到，后祖母的存在，将是一个可能危及到某一个人，甚至会危及到这个家庭的不安因素。

万万没有想到，那时唯一没有与她作对的我，竟然成了她的打击对象，并让我葬送了一条鲜活的小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