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1 / 2)
第26章
虽然心有所系, 但张从林还没有那么高的境界, 能舍小家为大家地在年终的盛会里继续为李云奔波。
二十九号同事开车从市里过来跟他碰了头, 两人又回访了他之前问过的2个小孩,最后让4个人在正式的口供文件上按了手印。
收工时天『色』已晚, 两人用呼机打完报告, 在路边的烧腊摊上喝了点小酒, 感慨了一下小孩的狡猾和李云被冤枉的可能『性』,约定好春节假过后再接着追这个案子, 随后各自回了家。
同事有家室, 他也有,而且还是个烂摊子,张从林得回家去『操』持,而且在他看来那个李云也不是什么好鸟,让他在少管所多长几天记『性』,也没什么不好。
跨年这天, 是环河少管所的开放日。
李云跟其他人一起,坐在教室里看春晚, 他正襟危坐, 连指头都没有动一下。
往年他都在外面玩,打游戏、吹牛皮、躲起来抽烟, 这种无趣的节目他是不看的。
可是今年不一样,三个多月的教养生活让他见识到了真正的枯燥和单调, 劳动、背书、唱歌、吃饭、睡觉甚至『尿』『尿』, 都像个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无聊了或想偷懒都不允许,管教干部不会打他们,但有的是法子让他们规矩。
以及,他到底有多渺小,从前他在学校里横着走,到了这里夹着尾巴做人,所谓一山还有一山高,这里是个恶人自有恶人磨的地方。
人其实不容易察觉自己的变化,但是李云感觉到自己变了。
他刚进来的时候,心里冤得找不出词来形容,并且全是恨的人,伍老师的*屏蔽的关键字*、警察法官、王聪曹兵甚至对他疾言厉『色』的关敏和同学,他整天黑着脸,想着等他出去以后……
他撞过墙、咬过手腕,有一回还偷了几根手提袋的提手,打上结了准备将自己勒死,但管教们的目光太过敏锐,每次他都还没能伤到自己,就会被他们抓包,然后禁锢起来。
所里的调解员跟着就会来找他谈话,劝他想想以后,多为父母考虑,但是李云心里只有自己,他没日没夜地想,怎么可以这么不公平。
有时睡到半夜,他会觉得自己喘不上气了,可等醒来之后,他仍然不知道该或者能怎么办。他有时候会偷偷地哭,都在夜里,闷在被子里,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这可能是他仅剩不多的尊严,不让别人看见他的软弱。
然而少管所给李云的,不只是心里的这份不公。
这里全部都是跟他一样,甚至比他还嚣张的人,以前在一中,李云觉得李小波这种书呆子最碍眼,他不屑与他们为伍,所以成天和臭味相投的王聪、曹兵同进同出。
现在他的兄弟背叛了他,而他最看不惯的人,成了宿舍里最爱吹牛『逼』的那个抢劫犯。
这人整天拿着自己抢劫的那点破事当炫耀的资本,强调自己多么冷静多么无所畏惧,砍头不过碗大的疤,他进了这里还是胡汉三。
宿舍的人也都是傻『逼』,听这种一看就是编出来的大无畏,居然也能听到两眼放光,羡慕到抬头看舍管,低头叫大哥。
李云很烦这些人,觉得他们是真蠢,但为了不被排挤和挨打,还得跟他们装出一样的嘴脸,脸上谄笑心里暴躁。
他每天都想死,并且觉得自己快*屏蔽的关键字*,但下一个天亮他仍然会准时睁开眼睛,迅速爬起来去劳动。
只是偶尔在糊孔明灯或者给手提袋穿提手的间隙里,李云会突然醍醐灌顶地想起,自己以前好像也天天吹牛、抢小孩的钱、厌恶上课、试图攀上校外的混子去闯江湖,室友吹嘘的一切资本,大多都是他曾经的日常。
因为所里的日子真的是太苍白了,未来的十年也是一片空白,李云心里没事做,空到只能不停地去回忆。
然后他慢慢在这些和他一样的人身上,看见了自己让人厌恶的地方。
以前关敏讨厌他,李云觉得她是又装又瞎,现在他在“镜子”们身上照见了自己的卑劣,他又不愿意相信。
他日复一日地沉默下去,既回不到从前,也不想跟着抢劫犯狼狈为『奸』,更拒绝接受他会有今天都是咎由自取。
但到底是不是,逃避或许就是李云的答案,前因后果,丝丝入扣。
两个月后,他不再那么频繁地去想他的冤屈和恨的人了,它们被今天还有多少任务、菜里为什么还是没有肉、探监的日子还有几天给取代了。
李云甚至开始琢磨,他要怎么不动声『色』地偷懒,才能让管教看不出来,并且不自觉会去关注院子里那个减刑的显示屏上,闪过了哪些人的名字。
他有时候也想好好表现了减期,但有时又觉得八年和十年差不了多少,想想还是算了。
他适应了糊手工和背法律的日子,起初晚上不学习,他也会申请去教室里坐一会儿,从那些无知的牛『逼』群里暂时逃离。
接着李云发现,即使是在这里,教室里也不缺学霸,就是心术不太正就是了。
这些头脑聪明的人当中有一个,下笔写公式似乎比他抽纸擦屁股还容易,碾压关敏吊打李小波,做题连草稿都不用打。
李云起初是因为无聊,撑着下巴偷瞟这人做题,对方却因此得到了错误的信号,以为他也是个擅长这些的高智商同类,过来邀请他一起k解方程式。
学霸的思维令他难以理解,李云只会k打架,他说不会,一点都不羞愧地拒绝了,对方闹了个笑话,向他道了歉,接着作了自我介绍。
这是李云在少管所认识的,第一个他愿意跟对方说话的人,虽然是个骗了同学的钱的穷骗子,金额有点大,比他早进来半年。
后来他继续去教室,屋里的人都学习,他在这种氛围里,也会找几本自然科学类的杂志看看,习惯了所里的日子以后,一晃就是年底了。
刚刚主持人笑容满面地祝大家阖家团圆、幸福美满的时候,李云愣了一下,脑子里闪过了他爸的脸,他恍惚记得这个月中他来探监的时候,头发好像白了一些。
这一年的最后一刻,他在少管所的铁栅栏里,突然领悟到了他那个不那么好的家里的好。
他想回家了。
——
正月初一,9点不到就有人来拜年了。
关捷端着个塑料盘子,蹲在杂物间里抓东西,花生、瓜子、糖和冰糖橘,装好后放到了堂屋的桌上任人自取。
根据往年的惯例,他今天上午会很忙,要给亲戚端凳子倒水,将他们带来的鞭炮和纸钱全堆在一起,借麻将、给吃饭的桌子套一次『性』桌布、上餐具、端菜,要是亲戚带了小屁孩子,他还得去客串幼儿园的园长。
完了客人吃饭他还只能看,因为人多没有他的位子。不过关捷很平衡,因为路荣行没有姐姐,要干的事情比他还多。
初一的上午多少都有点难熬,不过看在昨天收了压岁钱的份上,关捷跑得还算情愿。
到了10点,他爸这边的堂表亲戚慢慢来齐了,关捷跟这些叔啊哥的一年见不了两面,人都对不上号,睁着眼睛瞎喊。
亲戚听他喊错了,基本也不会戳破他,就笑着说他乖,长大了。
关捷在熟人面前很活跃,生人多了他有点拘束,心里就巴不得这些人赶紧全部去打牌,不要跟他说话,也不要问他在学校里的成绩。
不一会儿天随人愿,他得了空溜进隔壁,去跟路荣行商量给靳滕拜年的事。
路荣行家他爸是掌勺的大师傅,汪杨在前面待客,院子里用红砖垒了个临时的灶台,路荣行就坐在火口上添柴,头上包着块挡灰的『毛』巾,像个土老帽。
关捷一看见这造型就笑了,不过没有刻意提它,只是过去问了正事。
路荣行用火钳拨了拨灶腔里的干材,被扬起来的灰飞得眯住了眼睛,说“我问过我妈了,她说只要不是路太远,一般拜年都是早上,我什么时候走都行,看你。”
关捷心想家里还有关敏呢,先打了个包票说行,接着才回家去跟李爱黎打报告。
这事他昨天就说过了,李爱黎巴不得他跟所有老师关系都好,掂着炒锅答应了他“去吧,喂你别空手啊,带东西,也不要给老师添麻烦,听到没?”
关捷一个猛虎掉头就要走“知道了。”
关敏在后面稀奇地笑他“哟,什么时候跟老师关系这么好了?以前不是都绕道走的吗。”
关捷没理她,边走边想了想,感觉靳滕不太像老师,反正他不怕。
去的路上还是路荣行骑车载着他,家里留一辆车,遇到酱油醋的没有了,大家还可以借着用。
20多分钟后,两人拐进了靳滕住的那一排,经过的好几家门口都坐着打牌或是闲聊的客人,只有靳滕的家门口,连一辆车影子都没有。
他俩还没有那么感『性』,会因此觉得靳滕可怜,反而都还松了口气,因为不用面对不认识的人。
路荣行将车停在了老师的小菜地前面,关捷先他一步,拿着车里的两份年货跑进了屋里,还没说话就耸起了鼻子,闻到了一阵比麻辣烫的汤底还浓几倍的香味。
他喊了一声“金”老师,循着香味往厨房里钻。
靳滕正在后面吃饭,听见喊声迎出来,看见他腰两侧夹的东西就笑了,心想这孩子真有心,想完才准备打招呼,大门口居然又冒出来了一个,家里好像一下就热闹了起来。
“靳老师新年好,”路荣行跨过门槛,正儿八经地给他鞠了一躬,“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在他姥爷那边,大家都说“恭喜发财”,说完大人就会给红包,但他们不是来要红包的,所以他换了套说辞。
靳滕被这份隆重打得有点措手不及,愣了好几秒才笑起来,在羽绒服上擦了下手,走过去接关捷手里的东西,感动地说“谢谢谢谢,我不知道你们会来,一点准备都没有,完了完了,我的印象分没了。”
关捷没给他,自己将四筒酥饼和两瓶罐头放在了他的桌上,不知道在乐什么,一个劲儿地笑,其实他也该说句祝福的话,但他有点不好意思。
靳滕『摸』了下他的脸,感觉还挺热乎,就知道他不是骑车的人,接着又过去捏了下路荣行的指头,发现也不凉,这才松开道“你们俩家里今天没来客人吗?居然还有空来看我,吃饭了没?”
关捷被他厨房里的味道香得忘了学生该有的矜持,老实地摇了摇头。
比起过于客套的人,靳滕更喜欢他这种直肠子,当然这种喜欢只针对和他关系好的人群,他见状立刻笑道“虽然我已经开饭了,但还是想问问你们,搓火锅吗两位小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