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朝见两宫(1 / 2)
尽管困倦而又疲惫, 但张清皎依旧强撑着打起精神来。而且, 翟衣凤冠便仿佛她的战斗服, 雍容的妆容便仿佛她的战斗面具。在进入战斗状态的那一刹那,她就犹如忘却了疲倦一般,再度成为任谁都挑不出错处的太子妃娘娘。
朱佑樘更衣出来后,就见肖女官等人围拢在太子妃身边, 正紧张而又有序地替她整理衣冠。凤冠翟衣的太子妃看起来亦有些紧绷,秀眉似蹙非蹙。宫女们用脂粉渐渐地覆盖住了她那清丽的面容, 将她变成了熟悉而又陌生的化着宫妆的贵『妇』。不知为何, 他觉得这样的太子妃似乎有些疏远之感。
看看外头的天『色』, 他低声吩咐了何鼎几句, 方朗声朝着张清皎道:“太子妃, 略用些吃食再去朝见两宫。”
张清皎侧过首,眉头微蹙:“可时辰已经不早了……”她也不想腹中空空浑身没力气地去战斗,这种战斗状态显然撑不了太久。若是遇上厉害些的敌人, 指不定什么时候反应不过来就输了。
当然,以她目前对王皇后的了解,她应该不算是她的敌人,而是她的支持者或者说同盟军。二十多年来,她在宫中地位尴尬。而今好不容易熬死了万贵妃,与东宫密切往来便不需要避讳任何人了。毕竟, 只要是聪明人便知晓,成为母后皇太后的日子可比眼下不受宠的傀儡皇后舒服多了。
那么,极有可能成为战斗对象的, 只会是皇帝陛下了。他有废太子的前科,即使眼下正沉浸在万贵妃去世的悲痛里不可自拔,亦是依旧能对东宫生杀予夺。虽然都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了,他几乎不可能第二次再废太子,但以太子目前的地位,宫中唯一需要警惕的也只有他而已。作为儿媳『妇』,她眼下没有任何能力做什么,战斗策略只能是——顺从、顺从、再顺从,藏拙、藏拙、再藏拙。
“不妨事。”朱佑樘微微一笑,“路上让抬舆轿的粗使宫女稍微走快些就是了,不会耽误的。朝见两宫也没有规定甚么吉时,只需在平日里问安的时辰去即可。”
既然是太子殿下的好意,张清皎自然不会拒绝。她微微颔首,吩咐肖女官先将凤冠解下来。这时候,何鼎已经领着一群小太监捧着十来个食盒进来了。丰盛的朝食摆满了明间的长桌,太子与太子妃分坐两侧,默默地享用起来。
明明昨夜两人之间曾经没有任何距离,无比亲近地用体温温暖着彼此。可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们的眼角眉梢却并没有多少新婚夫『妇』的甜蜜与羞涩,举手投足间也没有什么太过亲昵的举动。似乎两人都不知该如何在这种时刻“克制地”关怀对方,所以唯有暂时什么都不做。谁都没有注意到,敏感的两人皆在不着痕迹地观察着对方,将对方疑似的喜好都记在了心里。
优雅而又迅速地用了朝食后,张清皎复又戴上凤冠,扶着肖女官往外行去。朱佑樘与她同行了一段路,打算回到自己的寝殿里读一会儿书。两人在正殿外头互相点了点头算是分别,朱佑樘便回了寝殿。张清皎正要登舆上轿,就见一位穿着曳撒的老太监带着一群小太监匆匆走来。
“太子妃娘娘请留步。”这位眉『毛』头发皆是一片雪白的老太监看起来很是和蔼,但他所说的话却没有一个人敢随意忽视。
张清皎微微颔首致意:“我正要去朝见父皇呢,不知覃先生前来,可是父皇有甚么旨意?”她曾经见过这位老太监一两回,知道他就是司礼监的掌印太监覃吉。肖女官提过,覃吉『性』格温和,曾经给太子启蒙,与东宫颇有情分。可她依旧待他很慎重,毕竟司礼监的掌印太监位高权重,虽说与东宫有情分,却也应该是皇帝的亲信,绝不能轻易得罪。
“老奴就是奉命传万岁爷的口谕而来。”覃吉呵呵笑道。
听见小太监的高唱声,朱佑樘亦从正殿匆匆而出:“老伴,不知父皇有何吩咐?”
如此亲近的呼唤,令张清皎微微怔了怔。便听覃吉道:“千岁爷,太子妃娘娘,传万岁爷口谕:朝见两宫不必拘泥于高祖年间所行的礼节。既然长辈健在,便由千岁爷和太子妃娘娘一同先去西宫拜见太后娘娘,而后再往乾清宫、坤宁宫、安喜宫、永宁宫、万安宫拜见。安喜宫、永宁宫、万安宫礼节减半。”
张清皎知道,永宁宫的一宫之主为邵宸妃,万安宫的一宫之主为张德妃。这两位因生育有功而被周太后褒奖,晋为妃位。她们亦是宫中唯二经过册封的妃子,其余都不过是嫔罢了。仔细说起来,她们是地位较高的庶母,倒也应当拜见。可安喜宫是怎么回事?万贵妃确实是皇贵妃,宫中的位次仅次于王皇后,但她不是已经去世了么?
朱佑樘亦是一愣——他比谁都更清楚朱见深对万贵妃的执念,自然明白,自家父皇这番苦心都是为了万贵妃。他的用意或许很简单,就是让他这个太子再度给万贵妃低一回头,让太子妃也跟着向万贵妃行礼,补上先前守孝的人里没有她的“缺憾”。至于邵宸妃和张德妃,不过是附带的罢了。
再往深处想一想,特地这样安排,让他向死去的万贵妃低头,父皇究竟是想证明什么?
万氏虽然死了,但他作为太子,也绝对不能对她不敬?又或者说,他觉得万贵妃就算是死了,也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受太子的礼?甚至是,他觉得只要万贵妃一日没有下葬,就必须像是没有死去一般,依旧能享受他给的无上恩宠,宛如始终盘踞在禁城上空迟迟不肯散去的阴云?
朱佑樘忽然觉得胸口有些发闷。是的,他觉得很不愉快。任何人在新婚的第二日遇见这种事,也不可能会觉得愉快。让新婚夫『妇』向死去的庶母行礼,这不是一位寻常的父亲能做得出来的事。
可他不能反抗,因为父皇整段话里的起始是祖母,安喜宫不过是“顺带一提”而已。他若是有异议,不孝的名声就会被扣下来。更何况,他很清楚,万贵妃死后,父皇非但没有珍视他们之间的父子之情,反倒对他生出了莫名的芥蒂。在这种敏感的时刻,他只要作出任何不符合他期待的行为,他或许就会发散思考。
“既是父皇的口谕,我自当领命。”万千念头不过是瞬间即逝,朱佑樘答应下来的时候,旁边的张清皎觉得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便答应了这个匪夷所思的要求。
覃吉笑了笑:“那千岁爷便赶紧换上衮服,可不能让太后娘娘久等。萧敬等人已经分别去各宫传话了,想必太后娘娘见到千岁爷与太子妃娘娘,一定会很惊喜。”
朱佑樘颔首称是,对张清皎道:“太子妃且随我来,在殿中稍等片刻。”外头寒风刺骨,便是在舆轿里等候也不见得舒服,他当然不会将新婚妻子留在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