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夜游(2 / 2)
但答着答着,招婿文会的『性』质,渐渐起了变化,士子们分为了世家与寒族两派,针锋相对,憋着劲儿地一较高下,却不为佳人。
世家子弟们,并不是真想结下商贾之家的亲事,只因是文会,故而来此凑个热闹,言中讥讽寒族子弟,穷酸卑骨,来此攀图富贵;而寒族子弟们,也早对世家子弟不满,因为大周律,世家子弟可免去童试,直接进入乡试,哪怕一世家子弟大字不识,也可直接走进乡试考场,寒窗苦读的普通民众,早有怨言。
双方针尖对麦芒,文会的气氛,也越来越紧张,苏苏想着当年谢允之也是直接进了乡试,手里剥着坚果,不自觉如从前在空雪斋中时,将剥好的松子,放向谢允之身前碟中,手将落下,才想起此时情境,回过神来,手腕转了个弯儿,默默将松子塞入口中,无声嚼着。
那厢,试题已出至最后一道,大儒以忠君报国为旨,请在座士子赋诗一首。苏苏突然好奇谢允之当年考题,不禁相问,谢允之便一一答了,苏苏耳中听着,想起翠微宫清漪池边,谢允之曾道他因想“有所为”而科举入仕,又想起慧觉寺禅房中,谢允之那一句轻轻的“我只怕我来不及”,口中香甜的松子,都因心绪渐深,渐觉不出味儿来…………
当年她深恨明帝欺辱,深恨萧玦毁她离京机会,深恨自己无能,日夜惶惧将要重蹈前世覆辙,只觉风霜刀剑严相『逼』,满腹怨愤无法说,境地险恶无人可助,一人于天地间茕茕独行、如履薄冰时,乍闻一句“我只怕我来不及”,心中之震颤感动,至今仍记忆犹新。
她与他有高山流水、知己之情,士为知己者死,她感念他如此,却也不能让他如此,当年她告知他一切都已来不及,劝他珍重自身,他听了,后来,她无需多说,他也终于知道了,什么事,已经来不及,什么事,即使令他位列三公,也无能为力…………
四五年相识的时光,便这样在指间逝了,如今的谢允之,已不再是空雪斋中淡漠人世的少年,他沉静入世,尽心朝堂,匡扶社稷,在朝堂站得越来越稳,也越陷越深…………
但她,是欠了他的……
他本是世外之人,是她当年为摆脱萧玦,借力于他,闹出许多传言,以至如今都澄不干净……听闻巫蛊案中,她离开万寿楼,谢允之去争查案之权,刑部尚书蒋宪,当场揭出他与她几至婚配之事,而后谢允之办案,她自巫蛊案中全身而退,那些事,便在愈发热烈的流言之中,更加辩不分明…………
流言的炽烈,或有东宫背后热推的缘故,但世人如何传,如何看,其实也无什么,天下之权集一人之身,要紧的是,明帝如何想。
明帝如何想呢,她『摸』不清楚,他似疑她与萧玦,仍不清不楚,而断定她与谢允之,泾渭分明,这其实是对的,她对萧玦,确实曾有男女之情,待谢允之,也只有知己之意,只是,明帝如今虽然想得分明,但天长日久下来,不知会不会在流言推动下,再生出什么疑心来。
若生了疑心,她与谢允之这一“宸妃党”,一同损折,如此,便称了恨她之人的心了。
苏苏知道,随驾侍卫,或正在寻她的路上,她应尽早与谢允之分开,各走各路,但,与其处处避着此事,看着疑心隐而不发,日后渐渐深重,难以根除,是否要先行一步险棋,以光明坦『荡』,彻底自证清白……如此做,应会触怒明帝,气头之上,她应会失了圣心,但这般,是否恰好能令东宫与如妃松懈,也能让在巫蛊案后,成为东宫眼中钉的谢允之,亦失圣心,暂避锋芒…………
苏苏这般想着时,哐当一声锣响,震散了她的思绪,原是寒族子弟先行作了诗,抢先击锣。
古人曾以“香草美人”自比,咏忠君爱国之情,这位士子便借了这一典故,用于诗中,谁知刚念出声,便有世家公子大笑出声,打断了那寒族士子文弱的声音。
那世家公子,姓杨名峤,似是青州某位大官之子,说话行事,毫不忌讳在场之人,“大周朝为世家拥立开国,朝堂正三品往上都是世家之人,算来算去,陛下亲近之人里,也只有宸妃娘娘是本朝寒族出身,兄台以‘香草美人’自居,真是十分之得宜啊。”
那寒族士子的面『色』,便有些不大好看了,偏那杨峤仍在笑道:“只是我等世家辅佐君王,是凭满门忠义、真才实干,兄台以‘香草美人’自居,是要学宸妃娘娘,谄侍君上、狐媚『惑』主吗?”
世人无法接受明君行此『乱』/伦不轨之事,于是便有一种说法甚嚣尘上,道是她为向上爬,抛弃怀王,勾引魅『惑』天子,将脏水,全然泼到她身上来。杨峤此言一出,一众世家子弟全都笑了起来,其声之响,几要将望江楼顶,掀了开去。
苏苏见一旁阿碧于满堂哄笑声,气得暗暗绞紧了帕子,轻笑一声,眸光漫过谢允之,微呷了一口茶道:“无妨,我不恼的。”
谢允之亦饮了一口茶,道:“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