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混乱(1 / 2)
清寂的禅房内,谢允之正倚坐榻上, 轻咳着翻看文书时, 忽听外间木门轻轻一响, 起初以为是侍砚归来, 也未抬头, 后见一袭雪『色』涟裳缓缓步至自己面前, 却也并不十分惊讶, 只慢慢垂落手臂,静道:“你来了。”
他轻咳着要起身下榻,却为一双微热的手按住,苏苏边将那滑落的绸被重为谢允之盖好, 边在榻边缓缓坐下,定定凝视着眼前人。
上次相见, 还是在避暑行宫, 清漪池碧叶红莲之前, 少年风姿秀逸, 直教满池莲花都失了颜『色』, 可不过短短数月, 怎就清悴苍白至此…………想起空雪斋那纤尘不染的小公子,和那些无忧无虑的悠闲日子,苏苏心中蓦地一酸,哑声道:“怎么清瘦了这么多…………”
谢允之却也静静望着她道:“你也瘦了。”
蜷窝于被窝凹处的狸奴轻轻“喵”了一声,苏苏无声抚了它片刻,轻问侍砚:“公子今日的『药』可喝了?”
侍砚道:“正在院里煎着, 应快好了,小人这就去瞧瞧。”
因谢允之身份贵重,慧觉寺单清了一处禅院予他居住休养,又因谢允之喜好清静,尽管谢府上下俱不放心,仍是只带了侍砚随侍,一应煮『药』日常皆经侍砚之手。
侍砚出去不久,阿碧便尊苏苏之命,也打帘出去帮忙了,苏苏轻抚着狸奴的同时,见谢允之手中仍持有文书,轻叹一声,自他手中抽出道:“都病了,还这么拼做甚…………”
谢允之静默须臾,道:“我只怕我来不及。”
简单七个字,落在苏苏耳中,却不乏深意,她怔怔望着眼前人,见他亦望着她道:“我问了你数次,你却始终不肯相告,你在为何恐惧烦忧,无非是因我现今之能,无法帮你…………”
苏苏不知谢允之心中竟藏着这样的心思,不知他拖着病体拼命为官竟是为此,震惊的同时,她心里愈发如『乱』麻纠葛,慢慢收了手,敛目沉声道:“已经来不及了……所以,你好好养病就是……不必急着在官场拼搏…………”
“而且……”她缓缓抬起头道,“就算你位至三公,也帮不了我,所以……所以不必为我如此…………没必要,也不值得…………”
在面对折辱她的明帝时,苏苏没有落泪,在面对强娶她的萧玦时,苏苏亦没有流泪,可是今日,此时此刻,在面对眼前十五岁的少年时,苏苏不知为何,那连月来强抑的恐慌、委屈、愤怒、绝望等种种情绪,却止不住地溢了上来,漫至眼角,化作晶莹泪意,在羽睫微一瞬后,如断线珍珠,簌簌滑落因病苍白的颊侧。
谢允之从未见苏苏落泪过,即便是当初她夜奔空雪斋,眼中似有泪意滢滢,但也终究忍了下去,不肯示弱于人前…………
究竟……究竟是怎样可怖的事情,能『逼』得她落下泪来……又是怎样棘手的事情,会让他即使位列三公,也无法帮到她分毫…………
“……苏苏……”谢允之缓缓抬起手,想要为她拭泪,却又不敢唐突,这时,侍砚端着『药』打帘,进来才发现房中气氛似是不大对,他正欲退出时,却见怀王妃微垂首,用帕子拭了拭眼角,伸手看来,“把『药』给我吧。”
苏苏接了滚烫的『药』碗在手,一勺勺地低首舀吹,直至整碗『药』都变得温热,方放至谢允之手中,“快趁热喝了。”见谢允之捧着『药』碗不动,只怔怔地望着她,遂含笑道:“难道还怕苦不成?”
她记得,阿碧平日喜爱在她的香囊里,放着香津丹之类的小甜糖供她闲时食用,解下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有几颗,遂拈了一枚送至谢允之唇前,“抿着它喝『药』吧,这样也许就没那么苦了。”
谢允之眼睛望着苏苏许久,慢慢低首,衔住了那枚香津丹,捧着那碗浓黑的苦『药』,渐渐喝了个干净,放下空碗。
苏苏见谢允之唇边留有黝黑『药』汁,下意识拿了方才拭泪帕子的干净处,去给他擦,甫一接触,两人俱是一怔,苏苏微垂眼睫,慢慢将那『药』渍轻拭干净时,温凉的阳光,也透过竹窗缝隙,洒入了幽暗的室内。
今日自晨起便阴沉多云,此时竟放晴了,苏苏劝道:“别总闷在房里,去院子里晒晒太阳好吗?”
谢允之“嗯”了一声,欲起身下榻,但见苏苏在侧,正动作滞住时,苏苏已径将衣架上那件若竹『色』的外袍拿下,边整开边道:“还记得我们刚认识的时候吗?我和你说,我上有两个姐姐,却无一个弟妹,又说,我大你两岁,哄你叫我一声姐姐…………允之,今生,能与你这般早结缘相识,是我今生唯一的幸事,与你共度的那段时光,也是我今生,最悠惬快乐的日子…………可是,若你因为我,折损了自己的身体,这幸事,也会变成又一桩不幸,那些快活的日子,也会变成沉重的回忆…………”
苏苏缓步至榻边,将外袍罩在谢允之肩头,“所以允之,请你务必顾惜自己,不要因我而慢待自己,你若有事,做姐姐的也不会好过,明白吗?”
禅院之中,只一处石桌,一方古井,和一株不知年岁几何的古银杏树。
金黄的落叶铺满了整个院落,狸奴快活地在金『色』中打滚儿扑叶,连尾巴尖儿上都沾了一片小扇子般的银杏落叶,温煦的阳光,透过重重银杏枝桠,洒落在树下二人身上。
苏苏取了谢允之的竹笛,试续新曲,二人时而商谈,时而吹奏,随着时光无声和缓流淌,终慢慢敲定了终稿,拈笔写下。
苏苏细观着纸上乐章道:“此曲琴笛相和,应是最妙。”
侍砚见怀王妃来了这么久,公子一道文书也没看,尽在休息,心中欢喜,想让王妃多陪陪公子,遂道:“公子,奴婢记得了空大师那里有一把古琴,不若去借了来,请怀王妃抚上一曲。”
谢允之一颔首,侍砚含笑去了,“公子稍待,王妃稍待。”
慧觉寺外,谢意之刚扶着母亲下马车,便觉头皮发麻,前方那眉宇寒凝、正在入寺的清俊男子,不是怀王殿下,还能有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