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料敌之先(1 / 2)
歆间道:“就是赤山乌桓大王,她的亲大哥赫甲。而且,赛儿的父亲檀远,数年前一回到赤山,就连同檀家所有人,就是被他设计陷害至死。”
他虽然对郑异的变化惊异到不可思议,但眼下身陷重围,情势万分紧急,已无暇询问,只求此人是友非敌即可。
关雎虽然早已听过郑异预判过此事,但内心深处一直觉得未必会到如此地步,虎毒尚还不食子,更何况是人?
此刻听得由歆间亲口说出,才相信世间竟还有如此绝情、狠毒之人,方体悟到人面兽心、禽兽不如之说并非空穴来风、无稽之谈。
歆间知赫赛儿此刻伤心欲绝,遂指着地上的黑甲人尸体,对郑异道:“这些都是鲜卑人!他们身上的衣甲乃是角端牛之皮所制,质地松软,却坚不可摧。不知为何会在这里出现?”
郑异闻言,连忙走过去看了看,把歆间叫了过去,道:
“既然是珍贵的宝甲良衣,不能浪费,给这两位姑娘一人一套,余下的那些,你尽数带回山上。”
歆间点头称是,伸手招来几个乌桓壮士,命他们褪下地上尸体的黑甲,然后道:
“事情紧急,我等还需尽快想办法突围,否则仍然难逃全军覆没之灾。”
郑异道:“我们适才已经商量妥当。此番出兵,赤山大王对白山是志在必得,故此白山方向必已布置下重兵。我等须往幽州方向突围,面见萧着太守,搬请救兵。”
歆间道:“郭奎不就是幽州的都尉吗?这次袭击,不就是幽州的汉军与赤山人马相勾连后设下的埋伏吗?”
郑异道:“此事说来话长,但此地又并非谈话之所,周边的敌人已越来越近,时间越长,白山乌桓的将士损失就越大。他们正在用生命减慢敌人进攻的步伐。”
歆间道:“那好。我率人往西北方向突围,回白山。你们朝着东南走,去幽州吧!”
郑异道:“好,你们若能守住十日,救兵准到,就可解白山之围。”
关雎搀起赫赛儿,转身正欲上马,歆间却道:
“且慢,赛儿须得随我等一同去白山。”
郑异等人一愣,道:“为何,赛儿与萧太守感情深厚,情同父女,如今其母已亡,自当回幽州啊!”
歆间道:“论理她当回幽州。但当前情形是,白山乌桓有好几个大姓家族,我歆家只是其中之一。赫赫在时,大家尽皆听她调派,均无怨言。但眼下她已离世,白山之上,已然群龙无首。大敌当前,各家族长老中无有一人,德高望重到能够替代赫赫来一统白山乌桓的族人。故此,只有赫赛儿出面,方可凝聚各家族之心,合力抵御赤山强攻。否则,此时回白山便是自寻死路。”
郑异闻言,低头沉思。
赫赛儿止住悲痛,头一扬,道:“歆长老所说有理,赛儿即刻随你回白山!”
关雎道:“赛儿,前面有赤山千军万马拦路,白山之上的乌桓各家族也分崩瓦解在即。你小小年纪,如何能担得住如此千钧重担,又怎能收拾得了此等倒悬危局?还是随我们一同回幽州吧?”
赫赛儿道:“媛姜姐姐,承蒙关护,但赛儿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誓必要救出白山全族父老于水火之中。如有幸脱险,就劝他们从善为民,不要再凭借刀锋之利,弱肉强食,以劫掠为生。如未能如愿,咱们就此别过,来生再会!”
接着,她望向郑异,道:
“穆姜姐姐,咱们就以十日为期。赛儿拼尽全力,守山十日,但世事难料,如届时未能相见,非是赛儿失信,而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以至未能守约。”
“且慢!”郑异道,将手中角端牛甲递给赫赛儿,“把这件宝甲穿上护身,才可等我十日!”
赫赛儿当即接过,穿戴在身,然后翻身上马,回头又望了望郑异与关雎,然后打马扬鞭率领歆间等众人朝着白山方向飞驰而去。
望着赫赛儿那娇小的身躯渐渐消失在黑茫茫的夜色中,郑异道:
“这孩子这么瘦弱的肩膀上,扛着的重担,就算是成年的强壮男子,也没有几个人能担当得起来。你快把那身汉军盔甲脱下来。”
关雎面色一红,道:“你想做什么?”
郑异把手中另一套角端牛甲递给她,道:“把这个穿上,这是平素难得一见的宝甲良衣!”
关雎心中一热,道:“刚才你给赛儿那套,我都看在眼里。这半天,就等着你也给我一套。”
郑异道:“强敌环伺,你没经历过战场,穿上这些宝甲,过会儿突围时,自是能遮刀避箭。”
关雎奇道:“这一带的附近静悄悄的啊!伏击的赤山人马不都是被吸引到白山方向去了吗?”
郑异道:“赫赛儿他们当下确实陷入苦战不假,但此处埋伏的赤山兵马也不算少啊!你难道没注意到远处草原上那些正在蠢蠢欲动的黑影吗?”
关雎吓了一跳,连忙定睛观看,道:“我看到了!他们为什么躲着默不做声,而不直接过来围攻我们呢?”
郑异道:“我也不明其理,所以一直不慌不忙,等着让他们主动进攻,以便判断他们的意图。”
关雎道:“那他们按兵不动,怎么办?难道就在这里僵持着?”
郑异道:“我现在对他们的意图已经有了些猜测,咱们且先试试,若判断无误,则脱险有望。”
说着,他拿起盾牌,翻身上马,俯身又把关雎抱了上来,仍让她面向自己坐着,然后将盾牌护在她的后背上,道:
“公主坐稳了,咱们又启程了!”
关雎只觉得耳畔风声骤起,马蹄声愈来愈碎,接着四下里便传来乌桓人的怒斥声,兵器的撞击声,惨叫声,交织在一起,撕心裂肺。她索性把眼睛牢牢闭住,身体使劲蜷缩着,其他一切听天由命。
郑异身穿汉军盔甲,右手持着乌桓弯刀,左手巨盾护胸,不住催动胯下坐骑,战马四蹄翻飞,如同腾云驾雾一般,即便遇有敌军拦路也不降速,继续连跃带跳向前奔驰。
遇到山岗,便高高跳起;逢见沟坎,则一跃而过。
一路打马狂奔,赤山乌桓兵倒地无数,当冲出重围时,天地之间已现出一片光明,再看身上、马上、盾牌上,皆已变成红色,特别是弯刀之刃,兀自不住流着鲜血。
他松开盾牌,低头看了看关雎,本以为她早已面无人色,岂料这次却异常的安祥。
“暂时脱险了!”郑异道,“为什么今天没有吓得六神无主?”
“因为此前已经历过,”关雎道,“尤其是既与你在一起,无论生死,本就皆已满足,别的都不用放在心上。其他还有什么可惧怕的?更何况,心中越来越觉得踏实了,此地距离幽州不远了吧!”说完,她伏起身,欲向四周张望,却见郑异竟如同血人一般,登时吓了一跳。
郑异并没有立刻下马,而是纵马向前又行了一段路程,望见逐渐恢复绿野本色的草原中有一条白雪融化成的溪流,清澈透明,方才翻身下马,复将关雎抱了下来。
然后,走到溪边,摘下头盔,卸掉甲胄,踏入水中,饮马洗缨,他本已倍感疲倦,凉水一击登时恢复神智清明,吟道: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
关雎笑道:“此间之水,清澄一色,可不似孟子在《离娄篇》中所写的沧浪之水那般,常有清、浊之时啊!”
郑异道:“清斯濯缨,浊斯濯足矣,自取之也!人之处世,应该如这清溪般,清白一世而不改其质;而绝不能学沧浪之水,时有浑浊,而自取‘濯足’之侮啊!”
关雎道:“刚刚冲出重围,险象还生,就濯足饮马,难道不怕赤山乌桓铁骑突然追杀过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