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北宫四王 (下)(2 / 2)
言中道:“侯爷若是喜爱,尽管拿去。”
“那就多谢先生了。”阴就也不客气,随手将两支牛角交与身侧一名甲士,顺便问道:“你等可曾看到沂王从此经过?”
那名甲士朗声回道:“沂王不久前刚经此去往南宫。”
阴就“嗯”了一声,转身继续前行,刚走出数步,忽又驻足,目视前方,思索片刻,蓦然回首,对吕种和言中二人说道:
“本侯适才与绵蛮侯所争之事,也算家事。如今沂王就在南宫,陛下将其传到面前问讯,一切自然水落石出,就不劳烦二位了,先请回吧!若其中还有甚不明之处,再有劳前来南宫见驾。”
说罢,不待二人回复,转身偕同郭况二次踏上复道,不多时便进入了南宫大门,消失不见。
吕种从北宫出来后,立刻赶往城北郑家,一路喜不自胜。进得大堂,却见井然也在,当下见过礼后,坐在一旁,心下盘算如何启齿。
郑异笑道:“井兄只怕要失望了吧?”
井然愕然道:“此话如何说起?今观吕司马满面春风,自是心忧已解,准备登程赶赴仕途。正如我此前所言,怎会失望?”
吕种尴尬一笑。
郑异道:“赶赴仕途不假,只不过不是登程,而是留在京师。”
井然一愣,道:“不正是因为京师无路,吕司马才要登程赶往成都么?”
郑异道:“此一时,彼一时。吕司马,快把喜讯说出来吧?”
吕种面上一红,道:“一切都瞒不住郑公子,吕某即将擢升为越骑校尉。”
井然满面惊讶,道:“一日不到,何以变化如此之快?”
郑异笑道:“恭喜吕司马,一夜之间,竟与北宫诸王攀附上了,从此自当前途无忧。快说说,适才在北宫都发生了什么?”
吕种愕然道:“郑公子何以知晓吕某是从北宫而来?”
郑异道:“越骑校尉,隶属北军,二千石官阶,应由太子与窦太尉来定。而太子刚入住东宫,既不了解京师汉军,又与窦太尉不熟,岂能一日之内就可裁定如此要职的人选?”
吕种一惊,道:“那如此说来,吕某之事莫非竟是水中之月?”
郑异道:“未必。如果推荐者,是我所料之人,吕司马倒是不必担心。”
井然道:“何人?”
吕种也紧紧的盯着郑异。
郑异道:“前太子刘强。”
吕种又惊又喜,忙道:“何以见得?”
郑异道:“此事关键还在窦太尉。当初他率部归附大汉时,正值刘强是太子。窦融出任太尉后,与刘强一同执掌朝政,互敬互助,相得益彰。故此,吕司马之事,东海王刘强只需略加提示,窦太尉自会心知肚明,即便将来陛下知晓,亦是无可厚非。毕竟,这是为国拔才荐善,而吕司马的实力与战功又有目共睹,自是没有任何质疑或挑剔之处。”
吕种顿时松了一口气,眉头方舒展开来。
井然一头雾水,疑惑道:“传闻东海王自退出东宫后,一直闭门自绝。吕司马何以能见到他?”
郑异道:“正因为他足不出户,所以我才推知吕司马是从北宫而来。”
吕种当即释然,道:“公子真是睿智。吕某去的正是时候,不仅赶上前太子破例出门相见,而且遇到信阳侯阴就也破例前来北宫。”
井然早如百爪挠心,催道:“请吕司马快把这半日来的经历说说。”
吕种便将刘鲤来访、在北宫所见所闻,简要说了一遍,而自己输给言中一节,则隐去不谈,甚至都未提起此人一字。
井然听得目瞪口呆,道:“信阳侯到北宫兴师问罪,竟然还把绵蛮侯卷了进去,一同去找陛下评理?”
“恭喜吕司马,如今应当叫吕校尉了。”郑异道,接着收敛笑容,正色道:“吕校尉,郑异有几句肺腑之言,不知当不当讲?”
吕种道:“郑公子但说无妨。”
郑异道:“吕校尉自比伏波将军如何?”
“天壤之别,如何能够相提并论?”
郑异道:“伏波将军战功素着,自不必说,而且深得陛下赏识,也曾身受国恩,荣秩兼优,最后尚落得如此结局,而原因至今不明。吕校尉更当引以为鉴啊!”
吕种道:“伏波将军乃是因为在武陵战事不利被罚,而眼下海内清平,吕某只是出任越骑校尉,怎可相提并论?”
郑异道:“伏波一军征战四方,独占鳌头,而阙廷其余将校则常年无可事事,岂能心无怨气?吕校尉正出自伏波军,且在京师根基不稳,却一举跃居越骑校尉的显位,不知可曾想过今后履职中的艰难?”
吕种道:“越骑校尉,乃是两千石之职,并非吕某私自请托而来,而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连续胜出北军三营校尉;如果他们不服,自可再遣骁将与吕某比试。即便闹得陛下面前,吕某又有何惧?”
郑异道:“若仅凭武艺来定官阶,那王平又何以能坐得越骑校尉之位?如今吕司马贸然取而代之,又岂可高枕无忧?”
井然道:“此言不虚,据说王平在阙廷背景深厚,其兄、其侄等都在京师汉军之中担任要职。”
吕种道:“吕某出任越骑校尉之事,乃是由东海王主动提出,在北宫大庭广众之下,与诸王、绵蛮侯一同议定。吕某日后也自会经常去北宫走动,以证不负所托,如此根基,岂曰不稳?有北宫诸王在,他人又能耐我何?”
郑异道:“且不说北宫诸王何时归国,就当下放眼京师,无论是皇室还是侯门,俱都诸子并壮,竞相追逐名誉,广结宾客。鱼龙混杂之下,难免负势放纵,一旦触及禁网,则难保大狱不兴。吕司马欲做北宫宾客,须当慎之又慎啊!”
“大狱”二字令吕种忽如触电一般,他顿时想起伏波将军马援也曾提起大狱,并下过相似断言:
“天下即将安定,京师的王侯公子逐渐成人,但相关约束规制却未能相应建立,如果他们都广结宾客,难免恣意放纵,则大狱必然兴起,一定要慎重诫勉!”
他本是乘兴而来,经过与郑异此番对话,心情立刻复觉抑郁烦闷,又惶恐不安起来,不时感到阵阵凉意袭来,谈兴顿消,当即起身道:
“吕某靠本事吃饭,征战时也不是没有经历过凶险,如能有幸赢得阙廷赏识重用,必当小心翼翼,以免步人后尘。多谢郑公子提醒,吕某告辞!”
不待二人答复,便转身而去。
“吕司马执意留在京师,无异于居累卵之危而妄图泰山之安啊!”郑异道。
“此言何意?”
郑异道:“马援将军明解朝章,又深得陛下信任,都不明不白的名灭爵除。究其原因,必是有人在二人之间搬弄是非。而吕司马常年追随马援,自是知晓马援之事的内情,如今跃居阙廷显位,那搬弄是非之人岂能不胆战心惊?卧榻之旁又岂容他人安睡?”
“人各有志,不可强求。”井然叹道,“你话已说到,便是责任已尽,他不愿听,就各安天命吧!这也不难理解,越骑校尉,与伏波将军官阶相同,如此一步登天的诱惑,自是难以拒绝啊!”
“我还有许多话,尚未来得及说,他便已听不进去,匆匆而去。”郑异道,“岂不知,他踏上的正是一条花光满道的不归之路啊!”
井然见他竟下如此断言,道:“陛下圣明,新太子睿智,还不至于此吧?”
“昨日,为一区区细阳来的盗寇,洛阳府、信阳侯府、沂王、太子相继卷入;今日,又有北宫诸王、绵蛮侯,甚至陛下都被惊动。两日之内,事态便从东市口闹到云台殿,难道竟只是巧合不成?”郑异反问道。
“难道其中还暗藏玄机?”井然道。
郑异道:“若有人在推波助澜,想要火中取栗,亦是不足为奇。”
“此话又当怎讲?”
“井兄难道没看出来?此事貌似缘于民间争讼,而剑锋却始终不离阴、郭两家的宿怨,阴就与郭况不已经正面争执起来了么?”
“既然已经闹至陛下面前,不知他会如何处置?”
“陛下内以自明,见疑不惑,自是会把这场争执给压下去,并令两家重归于好。但究竟能否如其所愿,尚需拭目以待。”郑异道。
“那就好啊!”井然道。
郑异忽道:“不过,有一事请井兄相助。”
“何事,但讲无妨,只要井然能够办到。”
“如果信阳侯再提出推荐井兄入东宫辅助太子,请不要再拒绝了。”
“为何?”井然霍然而起,问道。
“经过东市口一事,足见太子意美志厉,发奋图强,只可惜身边缺乏能干绝群之人啊!”郑异道。
“那你为何不与我一同前去?”井然道。
郑异缓缓打开手中的简牍,笑道:“我的《春秋难记条例》尚未着成,就只能先有劳井兄了。”
数日后,井然再次登门,还带来一位器宇轩昂的壮士,引荐道:“这位便是信阳府小侯爷的卫士卫羽。”
卫羽一见郑异,顿时愣住,道:“檀方,你如何会在这里?”
郑异笑道:“看起来,吕司马所言非虚,这世上竟真有与郑异酷似之人。”
“吕司马,可是吕种?”卫羽目不转睛的盯着郑异,问道。
“正是!昔日伏波军的吕种司马,如今的越骑校尉。”郑异笑道。
卫羽道:“这一说话,才看出足下果然不是檀方,应是郑公子。”
郑异请二人坐下,道:“听闻卫壮士曾在伏波军中效过力?”
卫羽道:“正是!说来惭愧,少时真是年幼无知,竟被李广的善道教所蛊惑,跟他在皖城起事。后来,伏波军来伐,方才醍醐灌顶,改过自新。起先是普通兵士,随着战功增多,逐步晋升至细作营都尉。”
“如此说来,你未曾参加过陇右平定羌戎的大战?”井然略感失望的问道。
“未曾。”卫羽道。
郑异道:“万里之汉,军如流星,勇惟鹰扬,水剑强越,海波喋血!那伏波军收复岭南的大战,卫壮士必定参与过?”
卫羽道:“不错。岭南,自古炎暑酷热,瘴毒肆虐,交通险阻断绝,自成一隅。一旦变乱飚起,前往平定,委实艰难。”
“伏波军真是威武!”郑异赞道,“不过,此战过后,京师广有传闻马援将军曾在骆越之地获取许多当地所产的珍稀珠宝,用数辆大车私自运回京师的府中。卫壮士可知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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