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苍龙岭下,一诺千金价(2 / 2)
陆胜楠知道这二人终究无法再留,心想便由自己去云台峰汇报,只是瞥见郁胜宗眼中,颇有几分留恋之色,笑道,“愣着干什么,傻小子还不送送人家。”
郁胜宗转身望向她,眨眨眼镜,“可以吗师姐。”
这半月下来,和相剑主仆二人相处下来,心中委实有些不舍。相剑年长些,又是主人,教导他指玄功之时,耐心亲切,有何不解之处,一字一句加以解释,有时有些道理相剑来来回回解释了好几遍,虽然见他仍有不解之处,但也不着恼。相剑其人虽不会武功,但胸中所学,实非常人可比。此前郁胜宗的武功,大都是丘若君所教导,但这大师兄性情冷淡,自己武功虽高,教导武功却不大在行,有时候自己有什么不懂的地方,想要求问,瞧见丘若君那张冷冰冰的脸,便心生惧意,心中有什么疑问,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至于成深,每半月才开一次课,但大都是教些武林掌故,虽偶有提及武学精要,但从此中收获极浅。如今有这样一个人肯悉心教导自己,自然多些亲近之意。
那小婢风霜儿更不须多说,她与郁胜宗年纪相仿,两人不仅以兄妹相称,日常里陪他练剑喂招,也极其亲近。风霜儿虽然时常喜爱呈口舌之利,但郁胜宗性情敦厚,也不以为意,风霜儿见此人斗嘴斗不过他,心中也是喜欢他喜欢的紧。
陆胜楠笑道,“无妨,师叔那边由我汇报,相剑先生终究是咱们的贵客,你去送送是应该的呀。”
郁胜宗谢过师姐,运起轻功,飞身向山下奔去了,一会便赶上了相剑主仆二人。玉烟一见是郁胜宗来了,大喜过望,老远处就向他挥挥手,大声道,“宗哥哥你慢死啦。”便这一句话的功夫,郁胜宗已经到了身边。
风霜儿虽然嘴上有怪罪之意,但见了郁胜宗,还是亲热地上前去牵了他的手。相剑在一旁淡淡笑道,“华山轻功,果然名不虚传。刚才那轻轻一纵,寻常武林中人已是及不上你了。今日郁小兄弟习得希夷老祖的指玄功,将来江湖上必然有你一席之地。”
郁胜宗听了此言,惶恐道,“哪里,都是托先生的福。师姐有令,命我来送先生一程。”
风霜儿听到这里,小嘴翘得老高,“你便是光来送我家公子,不送我了吗。”
郁胜宗与她说话,便不再讲那么多礼仪,从来是有什么便说什么,他嘿嘿笑道“也送你,也送你。”
风霜儿心中开心,可脸上仍装作不高兴的样子,小手一伸,说道,“拿来。”
郁胜宗一愣,问道,“拿、拿什么呀?”
风霜儿道,“你说也送我,可是送我什么呢,礼物你可还没拿出来。”
郁胜宗大是头疼,他出身贫寒,身边从来不带什么珍贵物什,忽然要他送礼物,可不是为难他吗。相剑想要出声呵斥,风霜儿这边“你个大骗子”已经说了出来。
郁胜宗焦急得满头大汗,将身上佩剑解了下来塞到玉烟怀里,说道,“这是我爹给我造的,可能不值几个钱,对我可宝贵的很。霜儿妹妹,你便收下替吧。”
这下倒是大出相剑主仆二人所料,风霜儿一张小脸憋的通红了,转身道,“公子,咱们送他什么好。”
相剑从未见过他这般窘迫的样子,也不禁一乐,从她头上拆下一只钗子来,那钗子做工精细,雕着一柄小小的宝剑,钗头上镶嵌着一颗极为珍贵的夜明珠,说道,“你瞧瞧,你一身的好东西,想要还人家的礼还不容易吗。”
风霜儿小嘴一嘟,生气道,“这可不是赏赐别人,是朋友之间以心换心。”
相剑笑道,“这钗子是我爹留给我的,你小时候瞧着喜欢,哭闹了三天三夜我才忍痛割爱给你的,我瞧这钗子的价值,可也够换人家这柄宝剑了。”
风霜儿点点头称道,把钗子给了郁胜宗,郁胜宗少不更事,也不知这钗子有多贵重,才不与风霜儿争执,收下了礼物。
三人走走停停,一直走到山下,玉烟雇好了马车,要扶相剑上车,相剑却不着急,从车后翻找一会,又翻出一只长匣,交给郁胜宗,郁胜宗不明何意,惶惶然接下,不知所措。相剑点点头,说道,“打开看看吧。”
郁胜宗打开,只觉得眼前寒光一闪,赫然是一把宝剑。剑身漆黑如墨,郁胜宗从未见过如此好剑,只觉得杀气逼人,“啊”了一声,将匣子摔在了地上。
风霜儿白了他一眼,躬身替他收好宝剑交给他,说道,“宗哥哥可太没见识了。这有什么了,相剑阁上下,都是这种宝贝,好好收着。”
郁胜宗摇摇头说道,“这礼物恐怕太贵重了吧。”
相剑笑道,“此剑剑名承影,锋利无比,乃是春秋时期留下来的古剑。其实以郁小兄弟眼前的名望实力,配此剑还有些勉强。只是郁小兄弟自己佩剑送予了霜儿,日后行走江湖多有不便,虽说为郁小兄弟寻得寻常佩剑并非难事,但我相剑阁赠人刀剑,岂有将就之理。”说到这里,相剑脸上隐隐有几分自豪之色,稍后正色道,“只是此次出来,我携带的刀剑实在有限,多半还与各大门派有些渊源,都是要拿出来做人情的,能拿出来随意赠人的,只有这柄承影了。郁小兄弟还望勿要推辞。”
郁胜宗知道这些都是相剑主仆心意,不再推辞,只是说到,“待我再找得佩剑,小子再完璧归赵来。”
相剑摇摇头说道,“无妨,小生既然说了是相赠之物,便无拿回之理,只是…”他皱眉说道,“此剑太过锋利,就小生观来,与郁小兄弟性情多有不符。”
郁胜宗奇道,“此话怎讲。”
相剑道,“世人评判刀剑,多半单纯以锋利与否为准,其实在相剑阁看来,这实在是愚蠢之极。相剑阁眼中,世间刀剑,皆有性情。有剑正气如虹,有剑邪如鬼魅。便以此承影剑而言吧,此剑自身,当然了,与我方才所举两例不同,承影无谓正邪。但其剑锋利无比,乃是一把快意恩仇之剑。然而,郁小兄弟性情温厚,做事为人,都愿意留余地,是以剑招里面也是多留余地。此剑与郁小兄弟,实在不相符。”
他见郁胜宗脸上仍有几分不解,笑道,“小生所言,郁小兄弟年纪太小,难解其意,过得几年,也许就会明白了。抑或,过得几年,郁小兄弟改了性情,这承影剑也许会和郁小兄弟性情相符。只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郁小兄弟这温厚性情,就小生来看,也是不改为佳。若当真如此,日后成掌门准许郁小兄弟下山了,来我相剑阁,我定给你寻得更适合你的宝剑。”
郁胜宗对他所言也是半知半解,风霜儿听了倒是大为开心,又牵着郁胜宗的手,笑道,“宗哥哥,听到了没,我家公子邀你以后来我们相剑阁做客呢,你若是不来,我可不答应呢。”
相剑忽然又想起一事,对郁胜宗嘱咐道,“郁小兄弟,我传你的指玄功,虽然不算什么高深的内功,但作为入门心法,无论天下哪个门派,都已经比不上了。而且不同于寻常内功,不在于增强你武功的威力,而是旨在延年益寿。你若能长期修炼此功,定能修身养性。若无天灾人祸,将来更是能得享天年。”
说完,相剑拉过蹦蹦跳跳的风霜儿,躬身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郁小兄弟就送到这里吧,”
风霜儿一听分别在即,依依不舍,上了车,道别后驾车远去,郁胜宗在山脚下目送主仆二人远去,直到再也看不见了。他从小到大,今日头一次交到同龄的朋友,对相剑主仆依依不舍,这等分别之意,也是头一次品尝,心中没来由来了一股酸楚。瞧着地上的影子,只觉得一阵孤独之感。
而他身后,还是那小小的茶摊。老郑瞧见他,也不客气,笑呵呵说道,“郁家小小子,不跟成老爷学武,不跟老郁打铁,上我这茶铺子来干啥呀。”
郁胜宗心里还是挂念着相剑主仆二人,听得这句,想到若是风霜儿在此听见老郑这么叫自己,多半要不高兴,这老郑对师父师兄师姐尊敬的很,一口一个老爷,一口一个大侠,偏偏就是拿自己当个小孩子看,不和老郑斗嘴才怪呢,心念此处,也不禁觉得好笑。
但他和风霜儿不同,和老郑打个招呼,说道,“一位朋友离开华山了,我来送送他。”他叹口气,叉腰说道,“哎,赶了好半天山路,我都有些口渴了,郑大叔,劳烦你给我一碗水吧。”他素日里过得拮据,也不舍得花银子买一碗茶水,只想向老郑讨碗不要钱的凉水来解渴。老郑也熟知他的脾气,叫了声好叻,便替他舀了碗水来。但听得茶铺子上有一老人说道,“且慢。”
老郑和郁胜宗皆愣住了,此时日头尚早,茶铺上只有一位客人,一名和蔼可亲的老人,手捏茶碗,笑吟吟地看着他二人,说道,“老板,这位小兄弟要喝什么茶,都算到老朽的头上吧。”郁胜宗诚恐诚惶道,“老丈客气了,小子还有些要紧事,喝了这碗水,便要上山去了。”
那老人把面孔一板,拍拍桌子,“老朽这个面子,你个小小子给是不给呀。”老郑生意人,生的是和气财,拍拍郁胜宗的肩膀,说道,“郁家小子,你陪这位大爷喝一碗茶吧,不耽误事。”
郁胜宗无奈,这才坐了下来,抱拳道,“如此,小子便无礼了。”老人听得他答应了,面色缓和了下来,脸色变换之快,世间少有。
郁胜宗这才细细观察老者,只看他鹤发童颜,满面春风,虽然须发皆白,却毫无老态,浑身的神气,便是少年人也少有的。但他脸上是一团和气,与他这股神气,毫不匹配。然而对于这股和气,郁胜宗却是觉得反而少了一股亲切之感。
但他与老者素昧平生,也并不觉得他讨厌,纵然没有亲和感,也不以为意。他拱手问道,“老丈破费了,不知从何处来?可是要上山去吗?”
那老人把手一摆,说道,“这华山,老朽年轻的时候几乎都要踏烂了,有什么好上的。”他见郁胜宗颇有几分不满神色,笑道,“是老朽失言了,得罪了华山门下,我以茶代酒,向你小小子赔不是了。”说完举起茶碗,一饮而尽。
郁胜宗倒是颇有过意不去,“听老丈所言,也是武林中人?”
老人一抹嘴,大声道,“痛快,痛快。你问老朽是不是武林中人,哈哈,哈哈。”他怪笑两声,也不回答他的话。
郁胜宗见他不理会自己,心中有些闷闷不乐,眼见自己的茶也上了桌,向老人道了声谢,也是一饮而尽,便要离去。却被老人拦住了,“兀那小子,你往何处去啊。哎呀反啦反啦,你要走的是那边!”
郁胜宗心中不解,顺着老人所指方向看去,正是相剑主仆二人远去的方向,心中又挂念起了相剑主仆二人,“吧嗒”一声,竟是一颗眼泪掉了下来。老人见他这般模样,不禁笑了,“少年人挂念小情人竟然是这般模样,却不敢追上去,可笑,可笑。”
郁胜宗年纪幼小,不知男女之事,不明老人所言,只是觉得他语气尖酸刻薄,不禁怒道,“我想到好友远行,不知何日再相见,不禁悲从中来。此乃人之常情,老丈何故出言讥笑。”
老朽听他此言道,“嘿,那相剑阁的小子和他家那小姑娘走的是黑虎寨的方向,你再不前去相救,还想着何日再相见?嘿嘿,怕是今生今世再难相见喽!”
郁胜宗听他说话疯疯癫癫,本不想再理睬他,但听他越说越可怕,不禁大声道,“老丈此言何意!”老人“哼”了一声,“我说他二人,马上就要大祸临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