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道上的故事（1 / 2）
叶有门站在电梯门口，金属质感的门很亮，可以作镜子。电梯门头上的液晶屏里，显示着当前电梯所在的位置。他看着电梯门上自己模糊扭曲的身影，等着电梯的到来。
“当”电梯停了。他抬头看，见液晶屏上显示“爷爷奶奶”。他按了一下按钮，门打开了。美丽的奶奶坐在摇摆椅子上看书，灯光打在她金黄色的头发上，像佛光一般耀眼。爷爷的遗像照挂在墙上。奶奶用并不流利的中文说：有门，听爷爷的话，走正道。。。电梯门关上了，“唰”地一声开走了。
是啊，走正道。可我走偏了。。。
“当”电梯停了。他抬头看，见液晶屏上显示“爸爸妈妈”。他按了一下按钮，门打开了。妈妈坐在桌子前织毛衣。桌上竖着爸爸的遗像照。妈妈摘下眼镜看了一眼，说：有门，你是被冤枉的。记住，你是被冤枉的。。。电梯门关上了，“唰”地一声开走了。
是啊，被冤枉。可有用吗。。。
“当”电梯停了。他抬头看，见液晶屏上显示“张老师”。他犹豫着，最后还是按了一下按钮。门打开了，张老师站在黑板前说：叶有门，做正确的事，不要在乎别人的眼光。。。电梯门关上了，“唰”地一声开走了。
是啊，做正确的事，可正确的事在哪儿？
“当”电梯停了。他抬头看，见液晶屏上显示“人群”。他没有按，但门还是开了；里面全是布娃娃的头，各式各样的造型，密密麻麻塞满整座电梯。它们异口同声，喊着：叶有门，强奸犯！叶有门，强奸犯！声音越喊越响，震耳欲聋。只觉得电梯在晃动，世界在倒转。
他捂着耳朵，蹲下身子。
“当”电梯又停了，陈昌福走出电梯，掏出手枪，对着他的脑袋就是一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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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4月3日。
叶有门从梦中惊醒，他摸着自己的额头，这是十几年里经常做的梦。
他开被子，看了一眼卷缩在里面的白色身子。白色身子被他吵醒来，伸出雪白细长的手，抚摸着他布满刀疤的胸膛。。。
“我代表人类消灭你。”白色身子朦朦胧胧中说了一句，声音柔和似水。
叶有门笑了笑，轻轻抚摸了一下她的卷发，随后从被窝里起身，走到窗前。外面的天空蒙蒙亮，他顺着淡蓝色窗帘缝隙向天空望去。天空中微显彩霞，紫光抱着白云，真美，今天是个好天。
他的目光习惯地往下移到叶家宅路对面的店铺上。店铺的门楣上挂着黑木绿字招牌，上面写道：宋饼，非物质文化遗产。店面已早早已开门，门口站着一队顾客，耐心地等待着。
店主是一位年轻女人，扎着马尾辫，鹅蛋脸，双眼皮，满脸堆笑；她熟练地切着芝麻油饼，准确地扔进旁边的电子秤里，随后翻转保鲜袋，递给买家，一手接过钱，脸迅速转向另一位客人。在她身后有一只制作油饼的大平底锅，一个男人站在锅前，控制着锅里油饼的成色，时不时地抬眼看着她的背影。
年轻女人每过一段时间，就会瞄一眼挂在墙上的时钟。一到时间，她会挑一块色泽最好，最新鲜的油饼，切成块状，装进一只带有气孔的塑料保鲜盒，递给身后的年轻人。年轻人将盒子送到马路对面叶家宅底楼的超市里。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不管对方是不是喜欢吃，他们每天都会这么做，从不间断。
“想和她上床。”白色身子在床上说着。
想过，很想和她上床！叶有门默默地想着，嘴里却没有回答。
“她很喜欢你哦。”白色身子说着。她，蒋媛媛，叶有门喜欢的女人；他喜欢她白色的、带有奶油味的身子，和干干净净的阿鲁西亚。
最好不要理会正在吃小醋的女人，让她继续对自己的想象力意犹未尽。这是叶有门监狱里的同伴老王说的。老王全名：王德利；走南闯北做贸易，见多识广；未婚，按照他的话，一身积蓄都黄在一个女人身上。
叶有门走到一旁天文望远镜的装置前，打开电源；加载在望远镜上的液晶显示器闪烁了一下，慢慢显示一座正在建造的建筑；他的手指慢慢在屏上移动，望远镜也在慢慢移动。
他看了一会儿，回到床边，开始穿衣服。
“我一直怀疑，你将这个非物质文化的招牌给她之前，就和她好过了。”蒋媛媛从被子里坐起，用手梳理着波浪长发：“趁我和齐儿在国外。”
“我心里只有你。最多装下一个齐儿。”叶有门微笑着。
蒋媛媛从被窝里爬起，凑到他面前，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一字一字道：“你在说谎。”随后快速在他鼻子上亲了一口，欢快地跑进浴室，哼着的歌：我要代表人类消灭你，消灭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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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非物质文化的味道不错。”蒋媛媛吮了吮手指。
叶有门穿着培罗蒙驼色西服，系好细黑领带，手里捻白色象牙烟嘴，烟嘴上插着一支烟，冒着缕缕蓝烟。他站在落地镜子前打量一番自己。
“Handsome men。”蒋媛媛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将一块油饼塞入他的嘴中，然后又亲了一他一口：“我去图书馆工地。”
蒋媛媛走了，开着那辆米色甲壳虫从后花园走了，留下一股兰蔻香水味，和他脸腮上的吻。
叶有门缓缓走到门前，推开大门。新的一天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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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家宅，二层木结构，黑瓦白墙。在空中俯瞰，像一个“回”字，又像一口方井，所以又称“井楼”。
叶家宅的东面二楼是叶有门的卧室，楼下是小超市。南面是茶室，楼下是麻将馆。这都是叶有门的产业。西面一间是监控室，一间是储藏室，楼下两间都储藏室。北面是书房兼办公室，楼下是厨房和餐厅。西北角和西南角各有一楼梯。
二楼监控室负责人叫小金。小金大名叫：金宇，他一只脚不好，拄着拐杖。小金是阜阳人，对电子技术很感兴趣，曾经设计过一个遥控骰子，做好之后在场子里炫耀。道上的人都知道这东西玩玩可以，但千万不要去正规的场子上去耍，那是破规矩的事。
有个家伙看上了他的遥控骰子，问小金要，说是去泡妞，玩刷点子脱衣服游戏。小金也是搭错了一根神经，脑子里想着成人之美，就借给他了。没想到这家伙拿着遥控骰子去场子去玩，做闲庄，赢了一大笔。场子里的马仔看出了名堂，也不吱声，悄悄跟着。
这家伙也算仗义的人，赢了钱给了小金一半。小金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场子里的马仔就冲了进来，三下五除二就俩人绑走了。其实马仔们是有私心的，这种追钱的事，上面不会算总账，抱着能追回一点是一点的心态，往往把怒气发在出事的人身上，所以绑走小金时，马仔们吞了私款，他们根本不会给小金辩解的机会。
一到场子里，那可是杀鸡儆猴的好戏，又是扬名立万的机会。场主只要确认做事的人，随后就是按照规矩来：挑脚后筋。可惜了小金，从此就变成瘸腿了。小金的妈妈哭啊，吵到了皖南商会那里，舅舅唐龙说：虽说你不是主事，但是东西是你的，砸了人家场子就得按规矩来。规矩就是规矩，不能破；你让我出头，是很难的。不过，看在你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又是同乡，以后跟我混吧；你不是懂技术吗，帮我搞监控。从此后，小金就跟着唐龙了。
叶有门来到书房。
光头老萧在屋子里打扫卫生。戴着眼镜，手拿扇子的老康在烧水沏茶。瘦瘦的小马正在看书。他们都是舅舅唐龙的手下的人。
老康和老萧是商会里的老人。他出狱六个月，能将皖南商会管的井井有条，都靠这两个老家伙在背后支持和出谋划策。小马是他最信任的人，信任的原因：小马同母异父的姐姐齐儿，肚子里怀着他的骨肉。
老康，原名叫周劳康，是商会的总管，见多识广，会拉二胡，颇有才学。他原是一位小学教师，有一个漂亮的老婆，过着他认为的美满生活。没想到老婆嫌他穷，跟人跑了。他气急不过，问唐龙借了钱，带着干粮，千里追老婆。一年之后，他回来了，人变了，拉二胡的味道也变了，从此就跟着唐龙出来混了。
老萧，原名洪哲，剃着光头，满脸的灰斑，一身的肌肉，滚着怪里怪气的刺青，活生生一个金刚身材，号称打遍茸城无敌手。叶有门以为他在吹牛，有一次问老康。老康说：我是不清楚，但你舅舅说过，此人很厉害，而且不是一般的厉害。不过他有怪病，生殖系统障碍。现年近六旬，孤零零一人；最近又查出脊椎有问题，医生建议他多做点家务，不要老是坐着；于是他把打扫屋子和后花园的事给包了。
叶有门走进书房兼办公室，推开北面窗，让阳光和新鲜的空气进入屋内；随后习惯地往下看自家的后花园，和旁边即将完工的绿化广场工地。后花园被舅舅唐龙收拾的焕然一新，小桥流水，假山石亭一个也不少，还种上了三株桂花树。办公室里清一色檀香木家具，散发着淡淡地树脂香。
老康摇着扇子说道：“昨晚，尤佳和田纳西说，富贵坊里来了一个刺头，闹了一场。”
草狗！叶有门心里骂了一声。
富贵坊是麻将馆，位于西林寺对面的仿古建筑，原来是几家香烛店，后来被舅舅唐龙搞了过来，开了一家颇具规模的麻将馆，现在是皖南商会的产业。那个刺头不足道是哪家的，没打听清楚这一片区域是谁在背后撑腰，就乱打一起，有点意思。
他转身来到唐龙的灵位前拜了拜。
原先这个位置放着关公像，叶有门回到叶家宅，就将关公像扔进了垃圾桶，摆上了唐龙的遗像。他清楚，唐龙有今天，跟自己的十六年牢狱是有关联的，本来不应该对其尊重；但看在叶家宅的辉煌、奶奶和母亲的安定生活，以及自己在狱中并未受到多大威胁的份上，包括在他的兄弟们面前，还是要做出一副孝敬的姿态。
“有个巴子，把一个黄花闺女的肚子搞大了。那女孩死活纠缠他，他想把那女孩作了。”老萧说着。
叶有门嘴里咬着象牙烟嘴，嘟噜了一句：“什么世道，动不动就要作人。”他一屁股坐在棕色的意大利真皮沙发里，取出烟嘴，道：“你们决定吧，我不想多管。”说实话，对付这种事，他太外行了，还是让给老康、老萧处理。
老康摇着扇子问道：“出多少？”
老萧道：“十五万。这个价格。。。”他话说一半，就盯着叶有门。
叶有门做了一个不要问我，我什么都不管的姿势。
老康问：“女孩是哪里的？”
老萧道：“SC的，来这里开发区打工，肚子里的孩子有三个月了，茸城妇保医院做的检查。不出意外，应该是孔仔的人头，是个局。”
老康问：“问过巴子，女孩开过价吗？”
老萧抹了一下光头，笑呵呵地说道：“开过。女孩开价十万，先收钱再处理孩子。他怕女孩收了钱，没有处理掉孩子，再威胁要钱，就麻烦了。。。应该是个好买卖。”
老康晃着扇子，道：“一个外地来的黄花闺女，竟然会开价，一定有人在背后教她。那个巴子怕得不是女孩，是女孩背后的人。老大，您看。。。”
叶有门摇摇头，示意不想发表意见。
老康合上扇子，道：“跟巴子说。。。老手段，我们已经不用了。不过我们可以担保，女孩和女孩背后的人不会再找他麻烦。”
老萧沉默了。。。老康摇着扇子不再说话。
叶有门站起身，望着窗口，闻着草香，他心里清楚，老康和老萧想接这事，毕竟是雪花花的银子摆在面前，现在就等着自己发表意见，于是回道：“二十万。”
老萧点点头，掏出手机，走出屋子。
站在门外的小马，见到老萧出来，便走进了屋子。小马的打扮如位高中生；黑框眼镜，白衬衫，牛仔裤，运动鞋，没有表情的脸，看上去很忧郁的样子。他一进屋就盯着叶有门不说话。
叶有门转过身，新点燃一根烟，通过烟雾望着小马。
小马低下头道：“爸爸减刑，要出狱了。我请假几天。”
减刑出狱，好事啊。叶有门道：“行，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