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鸡心领毛衣(2 / 2)
关小云轻轻抻抻衣襟抻抻衣领,口中啧啧有声:“板板正正,长短肥瘦都很合适,像是量身定做的一样。我敢说,她并没有像我那样量过你的肩宽胸围身长,只靠目测和记忆织出这样一件合身的毛衣来,可见对你有多上心。”
柳晓楠瞪着关小云:“这些话不要出去乱说,她是你的师傅,你应该了解她的为人。”
关小云抚摸着毛衣说:“我是怕你惦记着这头,又牵挂着那头,脚踩两只船,最终毁了自己的声誉和前途。”
柳晓楠说:“经过你爸的同意,七月十五我给你爷爷上香,磕了三个响头,他老人家的那块石碑一直都在我的心里。”
关小云白了柳晓楠一眼:“算你有心,还没忘本。”
正说着,走廊里响起急促凌乱的脚步声。俩人一同回头,却见谷雨出现在门口,面带忧虑和不悦。
关小云的一只手还停放在柳晓楠的肩膀上,两个人挨得如此之近,此时又都是一副惊愕的表情,不能不让人有所怀疑。
谷雨缓步走进来,语气不咸不淡:“大夏天的试毛衣,是不是早了点心急了点?也不怕捂出痱子来。”
柳晓楠无语以对。关小云却轻松地说:“谷雨,你要是吃我的醋可就是小心眼了。晓楠上高中时我就给他做过衣服,做过大裤衩子,我俩从小尿尿和泥玩,他上大学我给他织件毛衣不为过吧?”
谷雨的神态缓和了一些,用力抻着柳晓楠身上的毛衣说:“不为过、不为过。小云,我也要去省里培训学习了,你是不是也应该给我织件毛衣?到目前为止,我还是你的准嫂子吧?”
幸亏关小云大包大揽,幸亏脸色晒黑了,看不出做了亏心事似的羞愧之色。柳晓楠赶紧脱了毛衣,团吧团吧装进布包扔进柜子里。
“没问题,你喜欢什么颜色?”关小云伸出食指和中指,取代皮尺一捺两捺地在谷雨的肩膀上胳膊上量着尺码:“红色的怎么样?”
谷雨被关小云的两根手指点按得浑身不自在,一闪身子说:“不过是想试试你有没有诚意,我可不敢真的劳你大驾。”
“谢谢你体谅倒班工人的辛苦,你们谈,我不当电灯泡。”关小云冲着俩人眨着眼睛,嘻嘻哈哈地借机赶快溜走,顺手关上宿舍的房门。
柳晓楠走过去,重新打开房门:“这孩子,大热天的关什么房门?”
转身面对谷雨时,一张黑面孔已失去往日的热情。
谷雨审视着柳晓楠。打开房门的动作幼稚而拙劣,明确无误地表明了他的心迹,看来他已经知道自己将要去省里学习,也知道将要面临的困境,他再次退缩了。
她往柳晓楠的床上一坐,等待着他开口说出类似“假设与幻觉”的无情的话来。
柳晓楠搬过椅子,坐到谷雨的对面说:“恭喜你!”
谷雨冷笑一声:“喜从何来?”
那天早晨她醒来后,发现柳晓楠已经悄悄离开了,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好像头天晚上发生的一切原本就是“假设与幻觉”。她抱着肩头呆坐了一会儿,回味着了无痕迹的温情,心头掠过丝丝凉意。
柳晓楠是逃脱了,她必须独自面对父母,不能再拖延了。
她回到家中,跟父母如实禀告:柳晓楠最终选择上大学,这是他们俩反复权衡利弊共同做出的决定。她主动把自己拉进来,目的是想加大说服力。父亲沉着脸一言不发,这比暴跳如雷更可怕;母亲也一反常态,只说了四个字,不识抬举!
几天后,父亲下了死命令,安排她去省干部学院学习三年;母亲则收回给她单独住的房子,让她搬回家来。她顺从父母的安排,硬碰硬自知不是父母的对手,退一步海阔天空。当得知柳晓楠回来时,她找了一个借口跑出家门。
面对谷雨的诘问,柳晓楠说:“我在我父亲的工友家住了六天,跟一个年轻小寡妇赶海钓鱼,跟她比起来,我们都是幸运儿。难道不应该恭喜你如愿以偿?”
谷雨惊讶地问:“看来年轻小寡妇挺有魅力的,脸晒黑了胳膊晒曝了皮都无怨无悔,是不是还有点乐不思蜀?”
柳晓楠说:“她是个不幸而坚强的女人,带给我很多的触动和感悟,我对她尊重有加。”
谷雨忽然看清一个事实:柳晓楠的眼睛始终向下,喜欢和社会底层的人打交道。即使是父母不反对,南辕北辙各自朝两个方向使劲儿,生活在一起能幸福吗?
恋爱是两个人的事儿,结婚是两个家庭的事儿,父母的反对不是没有道理。她站起来说:“我明天就要去省干部学院报到,以后各自都会很忙,保持书信联系吧。”
柳晓楠说:“我明天去送送你。”
谷雨说:“不必了,我父亲有专车,他亲自送我去报到。”
柳晓楠默默无语。谷雨挪动着脚步向外走,一眼瞥见敞开的柜子里,整齐摆放着当年她留给柳晓楠的那些书籍。
那些保存完好的书籍,承载着一段美好的记忆,见证着一段超凡脱俗的爱情,施展出动人心魄的魔力,挽留住一去不回头的脚步。
谷雨的眼睛有些湿润,轻轻触摸着那些书籍,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拉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没有任何交代地空空离去。
她扭头看向呆坐在那里的柳晓楠,向侧后伸出一条腿,用脚勾住门边,慢慢收起一脚关严,转身向柳晓楠走过去。
从谷雨那灼人的神秘莫测的目光中,柳晓楠看到了危险正在临近。还没等他从椅子上站起身,早被谷雨一把按住,耳朵被提溜起来,一连串的警告势不可挡地灌了进去:“毛衣的事情我暂时不跟你计较。听说师范院校女多男少,女大学生叽叽喳喳像一群小家雀,你给我小心点,三心二意的后果很严重。”
柳晓楠侧着头说:“纺织厂里也是女多男少,我一向都是规规矩矩。”
“现在情况特殊了,我长期不在你身边,最好跟你那个小师妹保持一定的距离。”
“人家有恋人了,是个诗人。”
“每个星期给我写封信,必须做到。”
“你得给我报销信封邮票钱。好好,我一定做到,放开你的魔爪吧。”
......送走谷雨,柳晓楠从柜子里拿出那个花布包,取出毛衣放在床上抹平叠好,鸡心领冲上放进花布包。想了想,又找出那条马海毛白围脖装进去,跟那些书籍锁到同一个柜子里。
他坐到桌前,久久地沉思。自然界中的雾让李红霞迷失了海岸,现实中的雾让一个老实人成为杀人犯,也险些让自己迷失了人生的方向......他抓起钢笔,笔端用力将“浑浊的海”四个字划去,写下一个大大的“雾”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