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漂泊的日子(2 / 2)
丈夫没有住下,站着说了几句话就走,说是赶夜间火车明天早晨就能到家,大队正需要他和拖拉机。
她没有强留丈夫哪怕住上一宿,她明白这是丈夫借此表明决绝的态度。她送丈夫到火车站,警告他,她不在的日子里,不准找别的女人。
回城后,王艾青和儿子暂住在父母家。四十几平的房子,两个小房间,弟弟在父母的房间里加了一张小床,把另一个小房间让给她和儿子。
不久,王艾青有了工作,分配到了滨城纺织厂,成为一名挡车工。没想到,张仕钥也在纺织厂工作,同一车间同一班组,是一名保全工。前后回城相差不到一年,张仕钥已经有了女朋友,见面时便有了羞愧之色。
第一个月拿到工资,王艾青趁着下夜班,抱着儿子坐上火车,傍晚前赶回小山村,回到她生活了五年的农村的家。
家中的一切都还保持着原样,她劳动时的照片和获得的奖状依旧挂在墙上,只是丈夫被痛苦和思念折磨得瘦了一圈。
当着公公婆婆小姑子和左邻右舍的面,她紧紧抱着丈夫痛哭流涕,哭得比离开小山村时还要伤心。一个多月来,她又何尝不夜夜思念着丈夫,独自咀嚼着离散的哀伤?
住上一个晚上,吃过午饭后,王艾青抱着儿子往回赶,天黑时返回滨城。下夜班没有得到充分的休息,两天里往返了三百多公里,实在过于疲劳。她早早地躺下睡觉休息,第二天又要开始新一轮的紧张工作。
就这样来来回回地跑了大半年,疲惫且快乐着,只有节假日可以多住上几天,尽情享受夫妻团圆的短暂幸福时光。
父母见王艾青实在割舍不下农村的丈夫,下了狠心对她说:“把你男人领回家来吧,走一步算一步,路都是人闯出来的。”
王艾青提前给丈夫写了信,信中“恐吓”到,你要是忍心让我这样奔波一辈子,你就窝在小山沟里别出来。
丈夫也是被王艾青的执着所感动,主动来到滨城跟她团聚。家是圆满了,生活中的困难无处不在。因为牵涉到福利分房等相关待遇,她和丈夫不可能复婚,只能“非法同居”。
厂里比她年龄大工龄长没房住的人大有人在,论资排辈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分到房子,一家三口长期挤在父母家里,也不是长久之计。
父亲是码头工人,给她的丈夫在码头找了一份临时工的工作。过去叫扛大包,现在叫装卸工,又脏又累凭的是力气。丈夫饭量大,她和儿子两个人的口粮都不够他一个人吃的,她只能额外去买议价粮油。
生活中的困难都好克服,难的是如何照顾到丈夫的自尊心。王艾青知道农村的一些习俗,住在老丈人家等同于是上门女婿,意味着男人没有能力撑起一个家,人前人后很难抬起头来。
她用笑声和温存来调剂丈夫的情绪,生怕丈夫心生郁闷,跟家里人闹出不愉快。好在丈夫生性乐观,也能理解她的苦衷,总是带着笑脸走进家门,从来不念叨工作有多苦有多累。
倒是父亲懂得女婿的不易,每天晚上都要拖着丈夫喝几盅,翁婿俩边喝边唠,其乐融融。
半年后,王艾青弟弟有了对象,她和丈夫不能再赖在父母家里,得出去自己找房子了。住房普遍紧张,一家几代人挤在一套房子里的比比皆是,在城里租到房子难上加难。
只能到城乡结合部去寻觅,还得离通勤车站点较近的,以满足她上下班安全便利的要求。
因为种种原因先后搬了几次家,家成了虚无缥缈的概念。好在父母心疼外孙,留在自己身边照料,不许外孙跟着他俩四处流浪。
她和丈夫感激父母和弟弟,不然,儿子上学就是个大问题,生活会更加混乱无序。
土地承包后,小山村成了他们的后勤基地,粮油肉蛋源源不断地送来,贴补了部分家庭开支。“五一”“十一”农忙的时候,她和丈夫也会利用假期回去帮着干几天农活。
他们的家,在城市与乡村间游荡。
不过,凡事都要往好处想,想着想着就能看到希望。王艾青当上了生产能手标兵,当上了班组长,工资比别人多涨了一级,二十多块钱哪;丈夫扛了几年大包当上了货车司机,虽然还是临时工,可也比当年开拖拉机神气多了。
丈夫干着两份工作,开车的同时还要顶替一名装卸工。王艾青担心丈夫累着,钱够花就行,不用那么拼命。
丈夫有他自己的理由:现在不用粮本都能买到议价粮油,说不定哪天不看户口就能买到议价房子。到时一定要给她和儿子买上一套大房子,到时一定要重新登记复婚。
王艾青没有讥笑丈夫痴心妄想异想天开,这也是她生活的动力和源泉。夫妻俩浪迹于城市的边缘,怀揣着别人想都不敢想的梦想,为着那个梦想一点一点地积蓄着力量。
二十二点半,闹钟准时响铃,王艾青和丈夫同时醒来。丈夫骑上自行车送她到通勤车站点,前车筐里竖着放上一根一米来长、一头细一头粗的槐木洋镐把,一头搭在肩膀上,为的是用起来方便顺手。
这根洋镐把陪伴了他们几年,中班接她下班,夜班送她上班,一次也没用上。
昏黄的路灯下,图谋不轨的人,看到那根招牌一样的工具兼武器和它的主人,恐怕都得掂量掂量。
到了通勤车站点,王艾青上了通勤车,丈夫才掉头离开。
夜行班车行驶在灯火明亮的城市街道上,王艾青望着车窗外一闪而过还亮着灯光的窗户,心想着明天早晨下夜班,该回父母家看看儿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