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河之魂(1 / 2)
高考结束后,柳晓楠背着行李回到家里,自我感觉学生生涯就此结束。
在他读高中的这两年里,关小云学会了裁缝手艺,已经在家里摆上了裁缝摊子,收活挣钱了。柳其顺越发的强壮,牛车马车赶得很溜很熟练,神气活现的。
在柳晓楠的人生历程中,高中两年只有三件与学习无关的事情,永久地留在他的记忆里。
第一件,因为操场场地小,容不下初、高中同时上体育课,体育老师便把他们班带到公路上跑步。当体育老师喊出“一、二、三、四,一二三四”的口令时,一辆马车恰巧经过。
几十名同学齐声重复高喊老师的口令,忽地让那两匹慢悠悠拉车的马受惊了,撒开四蹄狂奔。
车老板大喊大叫,挥舞着鞭子也没能制伏马匹,剧烈弹跳颠簸的马车,在同学们的哄笑声中绝尘而去。
不知道最终是马匹跑累了自己停下,还是车仰马翻。
第二件,今年开春的时候,九、十两个年级组集体到山上植树。山下平缓,山尖陡峭,石崖间隐隐的可见片片嫣红,如天边散落的红云,吸引着同学们的目光。
中午休息时,柳晓楠和几名男同学爬上山崖,发现是一种不知名的低矮的灌木丛。虽然还没长出叶子,却盛开着绢花一般娇小红艳的花朵。
他们用手便可将那种灌木连根拔出,移栽在教室门前的花坛里,没想到不出几日便枯死了。他们始终不明白,那种灌木为何能在贫瘠的山崖上生长开花,却不能在肥沃的土壤里存活。
第三件,体育课上跳跳箱,竖跳人人能过,横跳难度就大了。第一次试跳,柳晓楠心里没有多大把握,起跳无力,结果膝盖撞在跳箱上。
在老师和同学的鼓励下,他再次助跑起跳,因心生恐惧直接从跳箱上头朝下栽落,鼻子撞出了血,此后他再不敢跳跳箱。
过了些时日,他偶然经过操场,看见跳箱依旧摆在那里,似乎在嘲笑着他。
四周没人,不服输的劲头让他停下脚步。如此简单的障碍,尚且没有勇气跨越过去,人生的挫折又该如何面对?狠狠心助跑起跳,结果一跃而过。
接连跳跃了几次,轻松而自信。他怔怔地望着那个五层高的跳箱,领悟到很多事情不是做不到,而是在没做之前便心生恐惧,导致畏手畏脚,从而丧失信心停步不前。
一场大雨过后,无所事事的柳晓楠走出家门,漫无目的地闲逛。走着走着,不知怎么就来到生产队的门前。
山水哗啦啦地从排水沟里流过,一群群小鱼摇头摆尾逆流而上。几个孩童赤脚站在水流里,喧闹着来回扑腾地抓鱼,欢天喜地的好不热闹,让人眼热。
他站在小桥上,饶有兴趣地看着孩童们追逐嬉戏。孩童们每抓到一条小鱼便会大喊大叫,身上溅满了水珠和泥点而全然不顾,任意挥洒着无忧无虑的天性。
他也曾有过这样的童年,每个人都有,可时光不会倒流,再无可能获得这种简单的快乐。正如高考答题,书写了答案,提交了答卷,一切已成定局,再无更改或重头再来的可能。
他抬头望向生产队的大院。正面是二十几间牲口圈,饲养着牛马驴骡,外面停放着马车牛车和犁具;西侧是一排猪圈,年年养猪,社员却连个猪尾巴都见不到;东侧是几间高大的仓库和办公地点,社员每天在这里集合,分配当天的生产任务;院子正中是一个大型粪场,占据了院子近一多半的面积。
正如关先生题写的那块石碑所记载,这个生产队百分之八十的社员,都是那三位先民的后代。难道自己也要成为其中的一员,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年辛苦下来,只挣到可伶巴巴的几十块钱?
柳晓楠的脚下,正踩着那块石碑。石碑被大雨冲刷得干干净净,字迹清晰飞扬,显露出它那独具韵味的本来面目。他蹲下身来,认真地揣摩,有多少年没有光顾这块石碑了?
关先生的指点和奶奶的督促,已是过眼云烟,是什么让自己放弃了最初的兴趣?历届语文老师都说他写的字独具特色,但是缺少神韵。一笔好字是一个人的脸面,神韵是字迹背后的精神内涵,神韵又是怎样形成的呢?
高考结束后,很多同学到书店买钢笔字帖,他不用买,他有现成的字帖。
以前只是照葫芦画瓢,现在透过石碑上的简单文字,他仿佛能看到另一番景象:柳氏兄弟三人,担子里挑着简陋的家当,告别亲人告别家乡,漂洋过海闯关东。
一路颠沛流离精疲力尽,走到潮头村时,不由得停下迁徙的脚步。
一条大河横亘在面前,缓缓流淌的河水,与汹涌的潮头在这里交汇碰撞。水流翻滚激荡,发出低沉的轰鸣,涌起一层层连绵不绝的波浪。
脚下踩着松软肥沃平坦的土地,极目处人烟稀少鸟兽繁多树木葱郁,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能飞到饭锅里。
兄弟三人对视了一眼,放下压在肩头上的担子,动手在河边搭建起一座草棚,在土地里撒下种子。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复州河日夜不停地流淌,旱涝保收的土地里,埋下祖先的艰辛和希望。潮头村经过一代又一代人的汗水浇灌,最终演变成现在的柳子街村......
他像小时候一样伸出手指,顺着笔划临摹起来。区区不到一百个字,早已烂熟于胸,为什么写不出石碑上的风采与神韵?由此可见,自己只是学到了一点皮毛,难道还缺少关先生那样的胸襟与风骨?
一双手从后面蒙上柳晓楠的眼睛,凭感觉那是一双女性的手,除了关小云不会是别人。他说:“侄媳妇,我数一二三,如果不放手,我就把你掀到水沟里去。”
“谁是你侄媳妇?”关小云气恼地狠推了柳晓楠一把,差点把他推倒在石碑上:“别人造谣你也信?”
柳晓楠笑着站起身,躲避着关小云的拳打脚踢:“全村人谁不知道柳其顺看上你了?我那二嫂也是一门心思,想要你做她的儿媳妇。”
“别人怎么想我管不着,你不知道我从小就讨厌他?”
关小云气得脸色涨红,转身就走。没人不夸她头脑灵活勤快能干,马格思本着先下手为强后下手吃亏的原则,有事没事都带着柳其顺到她家里闲坐,东拉西扯一个劲儿地夸她裁缝手艺好。
她把缝纫机踩得飞转,有一搭无一搭地回应着马格思云山雾罩似的甜言蜜语。柳其顺在一旁时不时地撸起袖子,在她面前晃动着手腕上的手表。
那块手表是几十块钱买的,是大多数人家买不起的,可他偏偏找错了显摆对象。
没过几天,关小云用自己攒下的钱,买了一块一百多块钱的坤表,故意在马格思和柳其顺娘俩面前上弦。这让柳其顺一下子泄了气,再没什么可得瑟的。
这可了不得,马格思越发想把关小云娶进家门,私下找关小云父母纠缠不休,寻找突破口。关得玉不大管事,关小云母亲是小学老师,对待子女的婚事比较开明,事先要征询子女的意见。
关小云毫不犹豫地表示,二十岁前不想谈婚论嫁,柳其顺也不是她中意的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