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君之所处,四海为家(1 / 2)
随后,掌柜将庞忠不堪国君受辱,以死逼迫叛军礼敬卫侯的故事讲了出来。
“他们为大人的婢女修葺了坟冢,就在后山,坟包足足堆了两丈许高。听说这女子生前亦是位大功臣,与忠尹伯一般无二。死后,二人被君上授爵上卿,以国士之礼葬之。”
曾几何时,王诩怨恨着庞忠。怨恨他生性凉薄,对仇由子静的死漠不关心。就像是女子卑贱的身份,活着受人摆布,死后弃如敝履亦不觉得可惜。
他的心情变得有些复杂。女子死后的荣光更像是卫侯对庞忠的补偿。记得最后一次见庞忠时,对方劝他以国事为重,不可因一己之私毁了这个国家。或许这可歌可泣的故事,就是那时庞忠的内心写照吧。
回想起往事,王诩不禁心中悲苦。他端起酒爵独自喝了起来。掌柜亦是陪着饮了几爵酒又哀叹出声。
“哎!人如其名,卫忠之举感人涕零。其子已被君上认为义子,一同被软禁在国城。哎!早知如此,君上当初又何必投诚晋人?害得忠义之臣被枭首示众,足有七日之久,身首异处,魂不得归。真是惨啊!”
忠臣不得善终,难免为之感伤。或许是身处的位置不同,无法用一样的标准去评判人心的善恶。一时间,王诩竟有些同情那素未蒙面的同宗叔叔。对方依然背上了叛国的骂名,仍然有勇气成全臣子的忠义。似乎没有想象中那般不可饶恕。
以旁观者的心态来到这里两年,不知不觉,他已经深深地融入到了这个淳朴而黑暗的时代。渐渐明白了存在于书本中的古之情谊。简单而震撼的冲击,只怕是不身处其中,一生也无法体会得到。
昔日听闻子路赴死之言,“君子死,冠不免”。他只觉可笑,还调侃对方的蠢笨。而如今终究是明白了古人心中的那份坚持。小人与君子的区别。古人并非蠢笨,而是太过于执着。心中有着超越生死的坚持。
像他这样的现代人,一直活在谎言与欲望当中,早已习惯了被人欺骗与欺骗旁人。实为小人之学,并非君子之道。所谓君子,是为了坚持心中的道,选择卫道而死。没有他们看似蠢笨的牺牲,何来道义的流传?如果世间没有敢死、求死之人,没有这样的迂腐之人,或许少做恶、稍有瑕疵之人亦可称之为善人与正人君子。
那份纯粹的善良便不复存在。正是有这样的人前赴后继的做着蠢事,争先恐后的赴死之举,才会衬托出世间真正的善,真正的美。
到得戌时过半,王诩微带着醉意出了酒肆。他转过街角,走入漆黑的街巷。脑袋有些昏沉的想着,嘴里小声嘟囔起来。
“呵。我大概这辈子都不会成为那样的人了。没关系。就做个伪君子好喽。命比谁都硬,活得比谁都长。呵呵...咦?”
说着酒话,他抬起头陡然瞧见一侧的小楼亮着灯火,顿时惊出一身冷汗。火光摇曳,人影微微晃动。即便是隔着窗子他也能感受得到那股暖意,以最柔和的方式徐徐的流入心田。甚至看得清那窗后少女傻傻的面容。
王诩鼻尖酸涩,冲入小楼。阿季听到了楼下的动静,急忙向楼梯那边走去。“噔噔噔”上楼的脚步声传来,少女陡然停了下来。她揪着衣角,期盼的目光中泛起一丝不安。
“笨蛋!说了两日便归,你干嘛跟来?不知道如今是在打仗吗?很危险的?”
如今是在打仗,他与卫戴一行二十人骑着快马赶路,尚且需要东躲西藏。阿季只身而来,并且是徒步行路。即便是武艺好,也抵不过数十晋军的围攻。
阿季望着他身上的新衣,有些委屈的低下了头。
“我...我是担心...良人没带换洗的衣物,下了雨,万一淋湿受寒就不好了。这才跟了过来。见到良人无恙,我这就离开。”
王诩眼眶微红,紧紧地抱住阿季。
“傻丫头。以后不准再这样了。你若有事,我在这世上....就...”
有些缠绵的情话似乎是难以启齿。旋即,改变了味道。
“...再无亲人了。”
阿季抵在他肩上哭了出来。夹杂着雨露与汗水的气味,从少女的发丝中淡淡透出。
虽说从荧泽步行到云梦。过淇水可由河面上的简易木桥通过,能省去不少脚程。但是一百里的距离,徒步而来。大概也是刚到不久。走了这么远的路,还是自他离开后就跟了过来。一路急赶,估计少女的脚底已满是水泡。
正当感动之时,听到有人敲门。王诩松开少女,捧着对方泛红的小脸。
“等着我。哪儿都不准去。”
阿季点了点头。他转过身,疾步行下楼去。推开门后,看到两个侍卫。大抵是奉卫戴之命,前来保护他的。他将二人安置在楼下。随后,与妻子交待了几句便去了厨房。
不久后,王诩端着木盆回到了屋中。阿季正端坐在床头,低垂着脑袋。乖巧而羞涩的模样如同二人新婚之时的景象。王诩蹲在床前,托起少女盈盈一握的莲足。阿季轻颤着身子,弯下腰抱紧双膝,羞赧的说道:
“妾身...自己来。良人不必如此。”
为老婆洗脚这样的待遇。对于古代的女子而言,不是受宠若惊而是恐慌惊吓。王诩没有理会,强行脱去阿季的鞋袜。果不其然,对方的脚底已是惨不忍睹。一些水泡已经磨破,半边宽松的罗袜粘在一起。
“忍着点。会很疼。”
阿季点了点头,双手局促的放在膝盖上。随后,王诩小心翼翼的擦洗着。心头一阵酸痛。
他十分喜欢阿季这份默默付出的爱。然而,那是需要他细致入微的观察,时常令他难以承受。察觉到了,会心痛。后知后觉则会愧疚。心中对于感情的付出,似乎有一把衡量的尺子。阿季对他好,他就想对少女更好。
两人你追我赶之后,王诩会觉得疲累。因为他的付出,永远都比不上对方。不求回报的付出是最可怕的。令他猝不及防。然而,这也是最危险的,最不理智的。就好比,为了他去杀人。为了他不顾危险的跟来。
他轻轻的拿起毛巾,在阿季粗糙且满是老茧的脚上慢慢的擦拭着。屋中静悄悄的。片刻后,王诩站起身来,坐在床边。将少女的脚丫托起,用身前的衣袍裹着,置于双腿之上。而后,犹豫着说道:
“若是北方再起战事,我可能要去戚城。去帮助舟司马守城。你要听话,留在荧泽,等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