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不谋而合(1 / 2)
这天夜里,阿季悄悄的将一件臃肿的衣袍,摆在哥哥的床头边。平日里对方总是抱怨,披着的兽皮有股味道。现在天凉了,洗澡又麻烦,若是沾染上这气味至少两天都无法散去。因此王诩选择在里衣外面,套上两件袍子。整个人裹得犹如粽子一般。许多村民见状打趣他称,身为鄙尹不顾大周礼制,一点做官的样子都没有。
这时做官的人穿衣服是很讲究的,不仅样式要庄重,就连颜色也不能随意搭配。他们卫国与周室一脉相承,因此在服装上的变化并不算大,颜色多以上玄下赤为主。王诩也不甚在意,毕竟礼制又不是羽绒服。眼下冷暖自知。若是邑宰府有意见,他倒是不介意趁机混身官服穿穿。然而阿季却对大伙的评论诸多在意,于是决定做件棉衣。
恰巧前些天有人送了阿季半袋木棉。这时棉花尚未传入中原,木棉属于代替品。由于木棉的纤维太细,纺织起来尤为不易。加之原材料十分容易获得,织出的木棉布也卖不出高价。因此大多数人将木棉只是作为缝制被褥时的填充物使用。
春秋时期可没有绗缝或是缝纫用的机器。阿季的女红不好,她绞尽脑汁后,终于想出了个笨办法。那就是将大大小小极不规整的木棉絮搓揉成团,再缝制到衣袍的夹层中。这样只需在有棉絮团的地方缝上几针便可固定。
想象很美好,现实却变得异常诡异。阿季用手压了压棉衣,像是把握最后的机会,尽量来掩饰自己的败笔。因为衣服没有想象中那般平整与庄重,反倒是有些滑稽。尤其是领口、前胸、屁股等位置,缝合的棉絮团似乎有些多了。她揪了揪,衣服看上去更加皱巴巴的。突然,熟睡中的王诩翻了个身。阿季吓了一跳。赶忙收回手,俯身蹲靠在床边,不再揪扯那件失败的作品。心想虽然是丑了一点,但是保暖的效果应该不会太差。
她这样安慰着自己。像往常一样,帮哥哥盖好毯子。然后静静地站上一会,等到对方熟睡。这才蹑手蹑脚的躺上自己的床榻。她望着屋顶眨了眨眼。
现在的生活变得越来越好了,放在过去是想都不敢想的奢望。眼下阿季不仅有了亲人,还有了朋友,更是受到村中百姓的敬重。她喜欢现在的生活。大家各自分工,各自忙碌,每个人都很努力的为村子做出贡献。男人垦荒种地,伐木盖房。女人则洗衣做饭,照顾老弱,闲暇时还能打理下自家的菜园子。每当见到邻里间隔着篱笆家长里短的嘘寒问暖。她都觉得这才是百姓该有的生活。
女孩喜欢现在的变化。尤其是她自己的变化,作为村里唯一的巫医,王诩让她为村民治病。这事本也没什么,总归是哥哥交待的,她都会认真的执行。可不久后阿季发现,每当村民们的痼疾被她医治好时,都会感激涕零,交口称赞,偶尔还会送些谢礼。缝制棉衣用的布匹与木棉都是病患康复后送来的。其实,百姓的感激是一方面,而另一方面则是不想占小姑娘的便宜,毕竟他们服用的药材,收集起来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这时巫医不分家,百姓对巫医是心存敬畏的。
曾经地位卑微的奴婢,一下子备受大伙的敬重与喜爱。那种被人需要的感觉,让她觉得很好。阿季在心中默念,感谢老夫人能将她救下。不然自己是看不到现在美好的生活。她坚信哥哥一定会带着大家完成邑宰府的任务,让云梦的百姓们都吃饱穿暖。
渐渐地,女孩进入了梦乡,甜甜的笑容一直挂在嘴边。皎洁的月光洒满寂静的山村,熟睡的村民似乎都做着同样的美梦。
第二天清晨,还在睡梦中的女孩被香喷喷的饭食唤醒。她揉着眼睛,看到哥哥已经穿上了那件棉衣。样子有些怪怪的。
“你呀!哎!看这衣服做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掉进了河里呢。”
王诩摆放着碗筷,不时的揪一揪皱巴巴的棉衣,好似衣内的棉花缩水后聚成了一团。他不愿辜负阿季的好意,于是灿烂一笑,低语道:
“谢谢了。”
阿季愣了一下,呆坐在床上像是没睡醒一样。只见王诩对着她摆了摆手,然后指着桌上的亲手准备的饭食。
“快过来,有好吃的。”
显然这样的待遇不应该是一个奴婢所能拥有的。尚未洗漱,披散的长发四散开来。头顶还有一小撮炸起,弯弯的垂下,看上去极是可爱。听到这话,阿季匆忙起身,端坐在桌前。低头时瞧见,陶碗中满满的白色片状食物。看上去像是白菜帮子,汤水清淡微微泛着黄色。阿季没敢开动,疑惑的望着哥哥。而对方此时则津津有味的吃着,似乎动静不是一般的大。不一会儿一碗面片就下肚了,王诩吃的满头大汗。这才意识到,阿季尚未开动。
“还傻愣着干嘛?快点吃啊!全部吃掉,不准剩下。这可是我亲手做的。阿季来品评一下?”
阿季连忙点头,端起饭碗学着王诩那般狼吞虎咽起来。王诩见状,瞠目结舌。哪儿有姑娘家这么吃饭的?比他吃的还有气势,那吸溜吸溜的声音,跟打雷一样。
“咳...咳...好辣!”
呆若木鸡的王诩,哪儿知小丫头如此听话。片刻功夫,就将半碗面条吞咽下肚。此刻他只好挠着头干笑。而阿季则一边咳嗽,一边流着眼泪。看的王诩是哭笑不得。转而,同情的劝道:
“你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不够的话,锅里还有。这里面加了芥粉与盐巴,你这般吃法,尝的出味道嘛?”
阿季抹了抹嘴,眨巴着眼睛,随即小口小口的品尝起来。王诩着实无奈,由衷的敬佩女孩切换的速度如此迅捷。也不知她到底是在怕些什么?总是这样言听计从的。
就在此时,有客人来访。远远的便听到熟悉的笑声。王诩就搞不懂了。古人为何总是大笑一番,再与人对话。又不是身怀绝技的大侠,至于在出场时,人未到声音先到嘛。这还不是主要问题。人家笑了,你也要跟着笑,不然显得多没有礼貌?大冷天的,一大早就哈哈大笑,也不怕冻伤嘴巴。王诩咧着嘴,打趣道:
“哈哈哈。你这家伙。定是闻到了香味,所以一大早便寻上门来?我说讨饭也不能这般没皮没脸的嘛。”
自从冰释前嫌后,私底下王诩与李沧便是这般没大没小的相互打趣。李沧知道他这般嫌弃的回答,必是藏匿了好东西,准备一个人吃独食。于是一边抱拳行礼,一边大步流星的迈着步子。
“岂敢!岂敢!若是不巧赶上了,便劳烦大人了。”
两家相互蹭饭已是彼此培养感情的一种方式。李沧倒是不客气,自己动起手来。刚吞下一块面片,立时面露奸诈的神情。他一拍大腿,对着王诩挤了挤眼,道:
“哎呀!今日可是有口福了,芥粉佐食。小人可要多吃几碗呐。”
王诩摇了摇头,看着细嚼慢咽依旧不明所以的阿季。回道:
“哎!吃货啊!”
吃罢早饭,两人便来到那间陈放沙盘的草舍中。沙盘中用泥巴捏成的建筑整齐的摆放着,勾勒出淇县境内的地形全貌。正南方向的云梦山模型,做的尤为细腻。溪流、村舍以及水车皆详细注明。云梦山谷是葫芦形状,外谷有三里坡地,内谷则是五里草原。谷口像是葫芦的顶端一样窄小。只要将其堵住,这里便是一处天然的防御屏障或是隐匿的避难之所。
双手交叠,敲动手指,一项都是王诩思考时的标准动作。片刻过后便有了主意,他敲了敲沙盘上谷口那段泥巴捏制的寨墙。郑重的说道:
“省得麻烦,一次成型。”
李沧向他靠近一步,或许是担心无法领悟对方的深意。于是决定靠近些,这样会听得更清楚一点。
“将寨墙改为砖石建造。这里与这里挖两处暗渠。”
顺着王诩手指的地方,李沧明白了他的用意。于是接着话问道:
“大人是想将溪水引至城墙下方,汇聚一道护城河吗?”
“嗯!此处聚水既可抵御外敌,又可在干旱时用于浇灌田地。”
李沧认可的点了点头。然后王诩继续讲解。手指在村子房舍的模型间来回笔画着。
“这几处修建水道,首尾相连。一来,百姓取水方便。二来,村子可免受火灾。”
这不是件小工程。为了防止溪水渗入地下,水道是必须用砖石来堆砌的。李沧很是忧虑,担心这样做会影响来年赋税上缴的时间。正准备提醒对方,却听王诩又补充说道。
“三来,若能连接淇水。戚城与此...半日可达。”
李沧大惊失色。刚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鄙尹究竟想干什么?开凿运河岂是儿戏?连接淇水虽是有不少的便利,但便利的同时也是危险。若晋人伐卫以水路南下,攻克戚城后便能快速顺流而下切入卫国腹地,威胁到朝歌。即便征发劳役的问题可以解决,但当今卫侯也不会坐视王诩在国都后方这般胡为。犹豫过后,李沧还是决定善意的提醒一下。
“此举甚险,大人还请三思。”
谁料如此严肃的事情,王诩居然嬉皮笑脸的拍了拍他的肩头。
“呵呵...李叔别太认真。小侄随口一说罢了。”
李沧整张脸瞬间垮了下来。心中暗骂,对方真是敢想,这也叫随口一说吗?他的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若是做成此事,先不说国君会如何处置他们?估计晋人做梦都会笑吧?不出意外,宋国会买凶杀人将王诩剥皮拆骨,试想谁能干出这般损人而不利己的事情来?连接淇水,无异于将晋人祸水东引。卫国与宋国唇齿相依百年,速来友好。两个弱小的国家,和则存,分则灭。如此浅显的道理,他岂会不知?难不难就是为了吓吓自己?李沧这般想着,真是敢怒而不敢言。
与此同时,在遥远的戚城,同样站在沙盘前的还有两人。一人是曾经相赠车马的姬兰,而另一人则是她的兄长,卫国少司马姬舟。姬舟年长妹妹两岁,面容白净、剑眉丹唇,俊逸的外面,透着一丝病态的文弱。一身玄色劲装,身子更显孱弱。他稍稍轻咳了两下。此时妹妹正在向他汇报,纳贡献俘后,于朝歌觐见卫侯的事情。
当听到国主要求抽调北戍军一师兵马拱卫王城时。姬舟的眼皮猛地颤了一下,微小的表情稍纵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