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执’子之手(2 / 2)
他说得不清不楚,可她好像明白他说的到底是什么,看一眼被同伴救起护在身后,那个孩子依旧用剩下的那只手抓着刀的模样,梁柒忍住颤抖:“他没事……”
“你看见那面大旗了么?”他眼睛半眯着,手指指尖凭借着模糊的光感,指着远处那面高高举起的大旗。
玄黑『色』泽,赤红龙纹,还有旗面上张牙舞爪的栾字,那样鲜明到刺眼的物件,她怎么可能看不见?她点点头,声音里有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冷硬:“看见了,距离我们两百多米的位置。”
他的声音在耳后淡淡浮动:“『射』断他的旗杆!”
她瞬间明白他的意思,这代表着泊国大军的一面旗帜,一旦断开,泊军难免军心大『乱』,气势涣散。可,“我现下力气不够……”
即使在她尚未受伤时,力气也不一定能『射』到那么远。她骑『射』是跟着梁栎一起习得,比起当年专门学习此术的皇兄,只是纯粹兴趣的梁柒除去力气,在准头上更胜一筹,可如今,她手臂受伤,又如何『射』到如此距离之外?
他的身体靠过来,铁制铠甲冷且硬,还有明显的纹路。他就贴在她的背后,眼中越来越模糊,渐渐连最近的的人影也看不见了。他一手顺着她未受伤的那只手臂,慢慢『摸』索而下,直至握住她的手掌,连同她掌心的长弓一起:“我借你力气,你借我眼睛,如何可算公平?”
嘴上虽然这样说,手上动作却是半点不停。
左手举起,等着她将手放进来。
他的身体是冷的,可落在发顶的呼吸却是融融的热,这个时候,她却诡异的放松下来,整个眼前没有厮杀得如同修罗地狱的战场,有的只有数百米之外的那根旗帜。左肩处痛得像是想要炸开一样,只是一个短短的抬起过程,后背上已经有冷汗一层一层的盖了下来。右手将弓放在左手掌心,握好,就像是能看见一般,下一个瞬间,他的手掌便拢了上来。
她和他的掌心都是血渍,已然干涸,摞在一起时,有种相濡以沫的错觉。
右手拈弓,搭上弦,他的右手就在她刚刚搭好的时候,也跟着一起搭在她指尖之外。
这把弓还是在虬江河畔,何老竿赠她的那把,无论是弓长还是力度,都是适合男子使用,因此薛拥蓝在她身后,使用起来恰好。
“待会你瞄准了便和我说,然后你说三二一,我们一同撒手。”
晚风微凉,他在头顶说话时呼出的气体却是热热的。
她镇定的点点头:“好……”
咬牙将弓一点点拉开,他的手掌帮着她一起,让她不至于太吃力,弓弦已拉到她所不能及的一个弧度。左眼微眯,调整箭尖位置,右眼瞄准,她唇畔轻启:“瞄准了,三、二、一——!”
‘咻’的一声,羽箭破空而去,穿透了这沉沉的黑夜,穿透了这浓浓的血『色』,更穿透了无数厮杀的身影……
‘咔啦’一声巨响,角度正好,婴儿手臂粗细的旗杆应声而断,像是一根被快刀凌厉划过的芦苇,旗帜的那个部分整个倒下,坠到了地面之上,接着被来回打斗的战马马蹄碾成了残泥。
因为事发突然,泊国将士初时还没有反应过来,那扛旗的士兵甚至还扛着光溜溜的旗杆跑了数步,只等那旗帜从他的肩头划过,他这才像是傻了一般抬头去看。
恰在此时,大岐一名副将振臂高呼,声音颇有些振聋发聩:“泊军皇帝已伤,泊军大旗倒戈,大岐的儿郎们,将这泊国贼军赶出长河城外!”
一时间,大岐将士士气大振,手上动作也变得愈发有力。
——
而此时的城楼上,那两个落在众人眼里相依相偎的两个身影,『射』出这关键一箭的一双身影,身后的那个,似乎已然脱去力气,整个人软软的往前一栽,恰恰趴在前面一人的背上,将她环在怀中。
梁柒有些傻眼,还以为薛拥蓝是在方才被流箭『射』伤,急得不得了,想要转身来看他伤势。挣扎之下他失去抵抗,整个人倒在地上,然而右手却是紧紧扣在一起,连带着她也摔倒在他身上。
薛观山大急,这个时候却找不到军医过来帮他们检查,只能找小兵持了盾牌围在四周,以免被箭矢『射』伤。自己则继续在城墙之上指挥作战
战事告一段落之后,大岐军将明显占了上风,钟牧带兵乘胜继续作战。杜若回到城楼之上时,此时梁柒半天挣扎无功,只连累右手手腕疼得厉害,于是只得放弃。
杜若眸光瞬息万变,可却最终掩饰住,他身上医具有限,只能上前帮薛拥蓝号脉诊断,并实施最基本的上『药』救治。
后来战争结束,他们有人上前去扣住薛拥蓝手掌想要掰开,可不知怎的,整个人昏死过去的薛拥蓝却是用力死死扣住,无论如何也不松手。众人使了大力,将他手指掰开一些些,他却忽然整个人都蜷缩起来,面『色』也越来越白,众人无奈,无法再使下大力气。
后来他甚至在昏睡之中,断断续续的叫唤道‘……娘亲……娘亲……’
梁柒看一眼眼眶微红的薛观山,万般无奈之下只得长长的叹了口气:“算了,他大概是将我当成伯母了……等他醒了再说吧。”
***
没曾想,这一个‘等他醒了’,便是大半个夜晚以及整整一个上午。
梁柒知道他只是睡过去了,心里是又急又恼,恨不得拿东西砸他脑袋将他弄醒。可到底,还是没有出手。
其实,他只是将她当成娘亲,抓着手腕倒也无妨。
可,人有三急,她一个女儿家,如何能开得这个口?
屋内一时寂寂,她咬着唇,面颊不由自主的红透了。这都到了中午,她还喝了大半碗的『药』汁,怎么可能还忍得住?屋内几个人的脸她都不敢抬头去看,只觉得越是急躁就越是急迫。
寂静里忽然闻得一声轻咳,她下意识的抬眸,正对上杜若——他的脸颊也带上了薄薄的红,看见她目光扫过来,居然一下子站起身子来,差些撞到了站在他身侧的钟牧,幸好钟牧反应极快,瞬间退后一步,才避免手臂再被祸害一次。
杜若立刻就发现自己的反应过于激烈,引得屋内其他两人不由自主的都看过来,于是微微别过脸,一手挡在唇畔下,掩饰似的再咳了两下:“……唔,我可以用银针暂时封住拥蓝右手力道,使他麻痹片刻……这段时间内,他应该不会察觉手掌之中少了东西。”
他虽然说话很淡定,眼神也很淡定,可脸颊的红薄薄的一层却是愈演愈烈,从面上慢慢爬到了耳际。月白风清的大家公子,再次变成了遮遮掩掩的煮熟虾仁。
梁柒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时脸颊轰隆一声红了个彻彻底底,本来失血有些苍白的面孔,此时却是很不得滴出血来。
不敢抬脸去看薛观山和钟牧的反应,也不知道他们是否明白杜若话里的意思,她低着头觉得丢人到不行。她心下恼羞不已,心里几乎是不由自主的将罪魁祸首的薛拥蓝骂个半死。
朦胧间听见薛观山淡淡的回答:“我这去叫吴嫂过来一下,小柒今早起来还没方便一些有梳洗,她过来帮忙也。”
声音很淡定,话里的内容也条理分明,让人很容易认为此人果断是想起了她需要梳洗,这才出门去叫人过来的。然而离开时明显匆忙的轮椅滚动声,不难猜出他明白了事件背后的含义。
钟牧倒是没有逃走,面『色』也仍旧是淡淡淡淡,可他千不该万不该也学着杜若的模样咳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