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迷雾初散(2 / 2)
眼看着前面便是太皇太后寝宫的大门,前面却又站着一队侍卫。
玄『色』锦袍,衣袖金边,腰别长刀,个个威风凛凛。当前一人格外器宇轩昂,手握金刀,将她拦住:“公主殿下,太皇太后吩咐,任何人不得干扰。”
梁柒眼神直直的落在钟牧身上,却并不开口说话。
她今日一番大闹,身上严重些的伤口都已经裂开,鲜血溢出濡湿了衣衫,再因细雨霏霏,于是身上多处绽放娇艳红莲。步履匆忙间,裙裾迤逦,血『色』红莲悠然而动。
她被雨气氤氲出一种无可名状的妖艳,明明不施脂粉,明明面孔素白,可那样漆黑的眼珠,再加上鬓发松动,乌发被雨水打湿贴在身上,整个人都被笼罩在一层湿漉漉的水汽中。
很多人都传言,那一夜,聿合公主发了狂,状若疯癫。急怒之下斩断尽忠职守的卫公公左手,又持剑直闯太皇太后寝宫。当是时,世人皆见她满面狰狞,一身血污,整个人如同被修罗附体一般可怕。
可,在钟牧的记忆里,却是少女如一朵怒放白莲,随着被血『色』弥漫的红莲裹攘之下旖旎而至。那样坚定的面容,带着不可思议的温润香气,蓦然袭上心头。
他忽然不知道如何去阻挡他,少年时便在军中历练的自己,那个刹那,却有些恍惚。他在想,这样的女孩子,怎么会是恶名昭彰的聿合公主呢?眼前的人,虽然面容坚定,手持长剑,怒气腾腾,可有谁看见她血衣下淋漓的伤口?
胸腔处,忽然生出一种焦灼的无力与疼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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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他仍旧是冷着一张脸:“公主请回!”
眼前的人却忽然双膝一软,跪在白玉铺就的平地上,手中的剑铿锵坠地,发出一声无奈的金鸣。白玉地板被雨水冲刷得十分干净,光可鉴人,可惜却照不尽他心头的怜惜。
梁柒俯低了身子,将脸埋在雨水肆意的地面上:“皇祖母,十一还小,不能留在宫中!”
声线平静,可仍谁也能听出她话底绝然的意味。
“胡闹!”
钟牧回头去看,这才发现自己刚才似乎是恍惚了心神,连太皇太后站在门口都没有发现。
钟太后就那样站在大门口,门内光辉灿烂,馨香环绕,门外却是风雨如晦冷风萧瑟。她只穿着简单的常服,可气势却丝毫不减。遥遥的望着跪着外面地板上的少女,眉头不由自主的皱了起来,可口气还带着些许关怀:“小柒,你先回湘海殿吧!”
梁柒却是不动,仍旧埋着脸:“皇祖母,小柒自幼蒙您垂爱,养在身侧,如此恩宠,永不敢忘。后母亲去世,十一尚在襁褓,小柒带着他进京投靠皇祖母,诸多庇佑,铭感于心。十一年幼丧母,自小便与小柒处在一处,相依为命。十一无辜稚子,前尘往事与他皆无干系。还请皇祖母怜惜小柒姐弟二人,让十一平安张于王府之内吧!”
话说到最后,已然带上了哭腔。
太皇太后心如刀割,却只能强忍。自己最疼爱的孙女,此时于摇曳风雨之中向自己求情。字字句句,皆是发自肺腑,满含感情。她的心也是肉长的,加上又是一贯捧在掌心上的孩子,怎么可能会不心疼?
可,有些事情,连她这样的人,也做不得主:“小柒,十一的事情本宫还需斟酌,你且回湘海殿去吧!”
“皇祖母,”雨中的人已经抬起了脸,笔直的跪在那里,身上的血渍这才看得愈发分明。苍白的面上,也不知是雨还是泪,也是湿漉漉的一片,可眼前却那样执着坚定:“十一若身死,小柒必当共赴黄泉相伴。”
母亲临死前放在自己怀中的『奶』娃娃,自己从小悉心呵护长至如今的小孩子,那个她几乎用尽心血去养育的小人儿……她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落在这深宫之中!
她的口气那样决绝,太皇太后眼神一凝,身子不由自主打了个踉跄,幸得身旁伸出两只手来将她扶住。她忽然垂下眼去,一贯强势如斯的太皇太后,照耀了大歧数十年的后宫明珠,此时忽然显得有些暗淡。凌厉的凤眼微微闭上,带了无尽的疲惫,她无力的挥挥手:“回宫吧!”
她自此再没有看梁柒一眼,只松开一边搀扶的人,由着婉容搀着,进了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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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皇太后宫殿的大门被关上,可梁柒还是没有起身,看着阶梯上那个,和太皇太后一起出现的人影。
他长身玉立,穿着绯『色』的官袍,风姿飘渺的立于这飘摇风雨之中。他从出现到现在,都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只是在方才太皇太后踉跄的时候搀扶了一把。
从始至终,那双温润却带着清冷的眼,就不曾离开过梁柒身上。
他慢慢走下台阶,却并不靠近,只是看着她。
她昂着头,也静静的打量着他,从脚往上,却不触及他的眼睛。这样俊美温和的一张脸,即使也沾染上这恼人的雨丝,依旧不忍让人移开目光。
他们不说话,场上众人似乎也着了魔,居然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早在太皇太后出来之后,钟牧已得了指示,将守在门口的侍卫调到了百步之外不能听见交谈的地方。自己也尽职的远离些位置,不去遐想她们之间交谈的内容。
可后来太皇太后离去,看见她仍旧跪在那里,他准备上前去劝解她回去——却还是将脚步停顿,她与杜大人之间,似乎已没有自己上前的余地。
最终,先开口的那个,却是杜若:“你没有话要同我说么?”
他素来温润的声线,此时听起来,却似乎有些发涩。就像是能走出美妙乐章的琴,忽然被人收紧了琴弦,音质依旧动听,可到底还是有些不对。
梁柒却将嘴角一点点的勾起,苍白的面容也被这奇特的笑意点燃:“你早就知道的事情,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以前也许不知道,可后来呢?
杜若心头酸涩,却不知如何去回答。自己是从什么时候知道的?年少聪颖惊采绝艳的杜家公子,这世间有多少事能真的瞒过他?
也许早在秦家的诗会上便有感觉,元宵灯会上心头初现诧异,庄家小姐的游船之上与皇帝见面,猜测她和皇帝关系……宫内再见,龙舟相救……一切的一切,他与她相识至今,怎么可能从来不去怀疑她的身份?
可,不是还有句话,叫做自欺欺人么?被情所『迷』的他,难道在后来,不是一次又次的否定自己的猜测么?
呵,可最后的最后,他们之间的感情,似乎是建立在彼此的欺瞒之上的。他静静的打量着她,这个自己这些日子一直放在心间上的人,这个每晚入夜之时,还惦念她是否安好的人。一步步的靠近,缩减着两人之间的距离——
终于,面对面,近得他能看见落在她睫『毛』上的雨珠。几日不见,她果真是瘦了好多,这样的距离,他再也忍不住心疼——可还是要忍着的,他连她脸上的水珠都不能伸手拂去。他唯一能做的,只是接过宫人递过来的伞,遮去她头顶的风雨:“微臣送公主回去。”
她终于去看他的眼睛,眼珠漆黑,睫『毛』浓密,眼底倒影的自己却如鬼魅。他的眼底有一汪深潭,足以让自己这样不擅水的人深深沉溺。她还是笑着,可眼底却写满心伤:“到底是什么时候呢?恐怕不只是那日早朝吧?你亲眼看着我杀死苏建明,可转眼杀人的人却成了大名鼎鼎的聿合公主——那个时候,你诧异吗?”
杜若眼神一黯:“你是怀疑我?”
怀疑我对你的喜欢,怀疑我一直在利用你?剩下的话他没有说出口。
“我不想怀疑你,可我现在也无法信任你。”她浅浅的笑着,慢慢的摇了摇头,身上伤口这个时候全部钻心的疼痛起来,湿透的衣服裹在身上冰凉,可身体有些地方却是滚烫:“今时今日,你既然已知道本宫是大歧公主,未免旁人说杜大人是攀龙附凤之辈,还是远离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