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零七章 离离共语定巢思(下)(1 / 2)
君璟延眼中的笑意一滞, 随后虽是恢复如常, 眸中却沉聚冷意。
“你可知瑛酃近日斩杀我朝中官员多少人?他要将孤连根拔起,彻底架空,孤有怎么能如他所愿?”
她费尽全身力气,如鲠在喉, 艰涩问道, “你要如何……”
他一笑,低首轻轻抚摸着这副棺椁,嗓音缱柔朗澈,“听闻人关在石棺之中不出一个时辰便会窒息而亡。”言罢,抬起冷白指尖轻抚她的脸颊, “孤不愿你承受这样的痛苦。你相信孤, 孤只是想将他碎尸万段。”
莫菁神色苍白,骇然摇头, “他不会来的。”她想起从前庭山上, 他就这样放任她自生自灭。为什么……为什么只是他们之间的皇权斗争却要自己来承受苦果。她泪如泉涌, 哭声哀求, “他不会来, 他不会……可我若死在这里, 他必定会比如今要肆虐百倍。”心寒不已,一切如瑛玖所言,可她无力阻止, “璟延……你是皇帝, 天下永远都是你君氏的天下。”
他却似受到了极大的刺激, 脸色灰败,怆然大笑,目眦欲裂,如狂怒失了理智的野兽。
“我等不及了?!我等不及!!你知道他这段时间杀了我李氏多少人!我的祖父,我的母妃都是被香氏所害。我已经做了十三年的傀儡,十三年!在帝都城这个鬼地方我没了我生命中所有重要的人,我的母妃、我祖父、还有阿灵……我是皇帝……”他仰天长笑,却涕泗横流,人生至此,不明不白,“为什么我不能得到我想要的一切?!总有一日,我要将他点天灯,死后桃木钉身,生生世世不要再妄想有超生之日。”
她阖目,泪如珠断,唇色轻颤,哀哀道,“他不会来的。”
君璟延摇头,“不……他费尽心思将你找回来,他便一定会来。”
莫菁睁眼,眼睫交错遮挡住眸里的光,杏子眸黑白分明,只是凄然一笑:“正如同今日……你会因为爱我而放我一条生路么?他比你更早做过抉择,就在庭山上。”她望一望让人心生惧意的四周后与君璟延对视,想要留给他一个灿然而无所谓的笑容,“你看,我永远……都只是被留下那个,其实你们都一样。”
君璟延将她抱进怀里,嘴唇贴着她的耳畔,仿佛要给尽自己此生最后一点的怜悯与爱恋,无措地否认:“我跟他不一样。而你也不会成为另一个阿灵,相信我。”他轻吻她额首,为她理好鬓间的碎发,珍之重之,轻手轻脚的将她放进石棺之中,拒绝了随从的相助,一壁转身独自用力推上棺盖,一壁喃声自语,那神态恍若入了魔,“他会来的。只要杀了他……这世上再没人可以伤害你我……”
棺盖被轰然盖上,她置身在这样这个逼仄的空间,贪婪地吸取着一点点变得稀薄的空气,与外间隔绝了一切动静。不能哭泣,只能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她伸手拍了拍冰冷而又牢固的石棺,心如死灰,大概就是这样罢。
她如今能指望谁?四哥哥,阿素,无我还是少榕……不,他们只怕不是不知如今她沦为何境地便是认为她早已化作白骨黄土。难道要听天由命么……她心生不甘,用力地抓挠拍打着棺盖,为什么要将自己的生死交给天和命运……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指尖的血滴落在脸颊上,可感觉不到痛意,淋漓的汗水濡湿了鬓发,她愈发地无力,胸中只觉得闷痛剧烈可张口连高喊尖叫都叫不出来。
绝望之际,石棺猛地有所松动,莫菁一下失重便沿着棺中的秘密甬道往下坠到一片草地上。她匍匐在地上贪婪地吸着新鲜的空气,眸色黯淡,险些哭了出来。
璟延还是给她预留了生路……
起身扶着山间石壁摇摇晃晃地往前走。夜间山风呜咽,她只是茫然地走,跌跌撞撞没有目标,耳边除了风声呼啸只有铁链晃动的声响陪着自己。便是这样走了许久,仍没有走出这荒郊野岭,倒看见个杂草丛生的山洞,借着月光看见一个水滴穿石的坑,她没有多想便跑过去趴着附首去喝。
挨在石旁疲惫至极,再也不能走了。外间的芭茅丛在风中沙沙作响,忽然传来异动,莫菁戒心立起,觉得心口快要窒息,近乎痉挛,低首看看手脚皆铐的铁链,鞋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丢了。心里恐惧丛生,不会有野兽出来捕食罢?躲在洞口借着月光见那团阴影长长斜打在石壁之上,不是兽,是人。她心下稍定,拾起旁边一块可当石锥的利石,那人影渐渐近了,她眼抖手抖,猛地咬紧牙关,拼力一搏,将来人扑在地上,两人在地间滚了几圈,她趁势骑在他身上,手中锋利的石锥尖儿搁在颈间跳动的血脉那瞬间却陡然顿住。
“我找了你好久……”他轻声茫茫。
仿佛在绝望中终于找到了一丝光亮,荒凉的月色洒在那双熠熠生辉的凤眼。周遭死一般静寂,只有她脸色青白,在大口喘气。
这个人,有这世上最曼暖的一双眼睛。
将石块扔在地上,终于卸下所有的武装。满脸的清泪,一点一滴地落在那苍白如雪的容颜,她弯腰伏下单薄的脊背,紧紧地将他搂住那一瞬间,终于觉得自己活过来。
“你来找我,谢谢你来找我。我以为你又把我丢弃……我以为你又任由我自生自灭,我怕你不来……”她仿佛无枝可依了许久,终于找到了依靠。灰头土脸,哭得就象个孩子,“我一个人走了许久,不要丢下我,我怕死……我不止怕死,我怕高、怕黑、怕鬼。”
她喋喋不休,整个身子埋在他怀里瑟瑟的样子实在可怜。山间寂寂,瑛酃望着那轮银白的月亮,仿佛触手即可触到。那是世上最美丽的东西。他阖目,闭上水光撼动,沉寂如渊的双眼,发抖的双手缓缓放在她窄巧的肩头停顿片刻,下一瞬决然将那颀秀菲薄的身子勾进臂弯之间,贴近自己的胸口。
谢天谢地,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月亮。
人生的境遇竟是如此的奇妙。她想起从前与他的因缘际遇。就那样清高恣丽地立在面前,睨着冷眼旁观时,他说救她的次数足够她轮回投胎好几次。是这样没错,她怎么能忘记,在那些岁月里,不管他是不是泓澈,不管他因假意真心,她内心最渴望的不过是有朝一日自己可以完全后顾无忧地把希望托付给他,把自己交付出去。而如今山路崎岖,终于可以依赖着他就这样找到暂且落脚的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