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沉宫乌夜啼(下)(1 / 2)
莫菁闻言, 一面弯腰将笔捡起,握在掌间。心里思绪却起伏却不能停。是了, 她虽只是个内院丫头,但莫氏宗府之上, 那家主的人且是铁了心要整治她的, 没个权力顶好的,谁敢这么胆大从老虎嘴里叼她出来?
只她从未想过, 竟是这帝都城的君。只怕这当中和阿灵少不了干系。
当今晏褚帝君对莫氏幺子莫听灵甚为宠信是皆知的事。阿灵是晏褚帝少时的陪读, 至小到大的情分, 明里的君臣关系如今因着各自的经历与情感而变得有些模糊且暧昧不清。莫菁陪在阿灵身旁数年有余, 日日照料着他的起居饮食,自然许多事比外人知得更多。曾不止一次,在伺候其穿衣解带时无意中窥见他那皙白肌肤处留着情事过后的痕迹。
情之一字实则复杂,毋论在这段关系当中,阿灵是否心甘情愿又或者仅仅是利用依附于这彦稽皇朝最顶座的男人, 使自己在那场权利漩涡中得以周全自身。
若此次正如车府令瑛酃所言, 是当今帝君要救她于水火。念及自己与那顶头的贵主并无交集, 得他鼎力相救, 这暗里必定少不了阿灵的周全。
莫菁一面惊讶于晏褚帝对阿灵的重视, 为其不惜掺与四大家族的内务之中;一面思及昨夜阿灵那冷且怒的艳丽面容, 当时的他必定恨毒了自己, 可如今无论因了何缘由, 阿灵终究舍不得自己的。
此刻她正垂首静默不语, 只坐在跟前, 眸『色』黯然,目光紧紧地盯着方才题字的宣纸,想起昨夜被那两位婆子带走时,对阿灵说的那番话。
对阿灵的好,没有欺骗。
最后一刻,她贴在阿灵耳窝子,活像抓着个救命稻草般向他掏了自己的真心话,何尝不是在赌阿灵的心软?
赌那四五年朝夕相处的时间里,阿灵也如同那泡在温水里的青蛙,逐渐被这份平淡与温暖所腐蚀;赌阿灵即使在那般境地里也不忍自己死在他面前;赌自己在他面前流『露』真情实感,他会想法设法救自己。
阿灵是个心『性』自如的人,天真得残忍,但只要给予他一点点的温暖汲取,他便会回应,总归不会无情。
思及此,莫菁强忍着心中苦涩,暗暗哂笑自嘲,你这个傻子,可这次我又利用了你一回。
现今她对自己为何被营救后立身于宫中监栏院的内情算是明了,可心里依旧堵着难受。将纸和笔搁回书案后坐回原位。低眉耷眼的样子,只如了个蔫了的茄子,方才还有和这位监栏院的大拿周旋的心思,如今端着一副病秧秧的面容,只垂眸盯着自己的手,纤指勾着纤指,左右摆弄着,只顾着自己伤春悲,也不理旁边是否还端坐着个人。
她习惯不好,生气或者伤心郁闷时都不爱搭理人,任旁人在侧猜个千百遍也不松口说半个字,总要自己想通,否则钻死胡同里,到死角无路可走了也不作罢。有时候,有些伤盘在心里日子久了成疖子,一刮又流血汩汩,可又有什么用呢?是她自己犟,不愿意放下,所以只能烂透在骨子里。反正现在的情况也不能更差了,容自己秉『性』放肆一回又如何?
瑛酃是个体人意的,心思一转便把人『摸』透个七八分,眼见这小姑娘不过是因了这谁人救她这事儿而纠结。其实又有什么好纠结的呢?结果是活了下来,又何必去在意过程个中曲折?但自己又是她什么人?她又是自己什么人?便是按了亲近的情分里去算,亦不过是这个奉命去救人的奴才和那个被奴才奉命所救的。真要出言相劝便算是什么?
正是这个当口,外间侯着的中官儿隔门通传,他闻言,凤眸曼柔,唇『色』一勾,冷白长指此刻正正摩挲了下戴于中指与无名指的镂金青枝明花护甲。心道,于己无利的事他从不做,左右不过成了个拿耗子的吠犬,又不是个什么心善的人,发善心这种事儿可就拉倒吧。这才是他要『操』心的正事。
想罢,朗声宣了人进来,将腕间佛珠脱下,垂挂于指间,指尖盘数着。
莫菁抬眼正见几个中官捧着衣物与脂粉进来,心里一阵纳罕,再将视线移至跟前的狠角儿,眸『色』溜转都是狐疑之『色』。
瑛酃知她此刻的疑虑,也只微扯唇角回道:“帝君有心要救你,虽不好明着出面,但日后姑娘在这宫中的生活是需要依托的,此刻醒了无碍,总要去见一见。既然要面圣,现下这副模样总是不妥。”
话甫出,莫菁眉眼一跳,垂眸思索了一下,末了,只温顺点点头,表示同意。她仍不惯有人伺候,那些中官东西摆进内室放齐后便躬腰退了出去。说是梳扮一番,可总归是来路不明的人儿,不好过于张扬。只一套宫娥穿着的宫装。
穿戴完毕后,莫菁坐在妆台山矮金裹脚小圆杌上,正弯着腰,蹙着秀婉的眉眼,有些艰难地趿上宫鞋。
宫装套在她身上,明红腰带一系,腰肢纤细似贴着那套玄黑滚边描云纹素『色』曲裾掐出来一样。
末了,抬眼且见那车府令正将一十六颗木患子串成的佛珠盘回腕间。
两人皆是静默无语。他靠得有些近,颀长的身姿如兰芝玉树般,攒金黼纹明黑锦缎革带束腰,佩着腰间的银印青绶三彩还有各『色』丝线编结杂佩,清贵如人间万户侯的气魄尽显无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