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五 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1 / 1)
这是百年来第一次有人完完整整地叩完这五千级台阶,又是万人之上的皇子,庙中的小和尚们都好奇地围到大门前,直到住持出面才遣散了他们。 方才晕倒在庙前的男人已经被侍仆们带回宫中医治,经历了两次国丧,仅剩下的皇子却又在这儿伤了身子,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朝中不知又该引起何种轩然大波。住持垂着眼默念着捻了捻手中的佛珠。 有人在他身旁说道:“住持,我去把那些血迹擦了罢。” 住持闻言看朝一路石阶上磕留下的血迹,猩红得刺眼,叫人心惊。那新入庙的人走到台阶前俯身仔仔细细地擦拭着,印记留的太深太沉,很难彻底擦净,也不知会擦拭到猴年马月。 住持看了半响,不禁叹了口气。 该是存了多大的念想才让这尊皇之躯一步一步死磕上来。 只道凡尘俗愿,皆是难求难得。 京中彻底放晴了,一马车驶入城中是被守卫拦下,马夫拿出了徐太傅的令牌对着他道:“这是太傅请来的客人,你们可别耽误了!” 那守卫忙退后让他们离开。 等走远了些,里头的人才掀开帘子。 陆延礼沉默地瞧着这久别的京城,人来人往,繁华热闹,与他离开时相差无几。但这片天却早就换了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仅仅是四个月。 那夜的敌军突袭实在来得蹊跷,还不及思考对策便背叛一同投入战乱之中。他们人数实在太少,即便是拖延许久也不见援军。 出军之前他就觉得不太对劲,可那时他的心思分到别处,为彻底看清本貌。只是他没曾想陆岱景竟这么狠,为了杀他甚至宁愿牺牲这一整个军营。 那整整一夜的混战,寡不敌众他也早已体力不支,被人刺中胸腹时他彻底支撑不住,闭上眼的那一刻,他脑中只留下江奉恩的幻影。 他没想到自己还能醒来。是他自己培养的近卫将他从血泊之中带了出来,那时他身负重伤,只残留着小半口气,近卫都不再抱希望他能活下来,陆延礼也几度觉得自己撑不下去。但他一想到江奉恩,他就觉得不甘。 江奉恩指不定还在桥头等他,又想他会不会误会了自己,那时送出的这么多封信也不知他能不能看到。若他就这么死去,那这辈子江奉恩便只会待在陆岱景身边,他怕得很,怕时间一久,他们二人误会全解心意相通,江奉恩就这么把他忘了。 于是他硬生生吊着那半口气寻到一处村落,郎中给他医治时都不禁多看了他几眼,这样的创口竟能活这么久。 他在那地方调养一月才稍微恢复了些,便是马不停蹄地往京城里赶。 还未到京城他便是听闻陆岱景继位的事,他心中并无几分波澜,意料之中,陆岱景敢就这么明目张胆地算计杀他,本就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才是。 好在他在京中还有些许势力。徐太傅曾是他的老师,直至如今,也是他唯一能信任的人。 看清陆延礼的脸时,徐太傅不禁怔了怔,那时收到陆延礼的信时他还怀疑,直到看到了陆延礼的脸,他不禁眼眶湿润。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将陆延礼带入屋中,两人相望半响,是徐太傅先叹了口气。 “他还真手段高明,连太后……连你母后都欺骗过去了。”顿了响,他又说:“九王继位,朝中全是他的势力,你在朝中本就是已死之人,怕如今即便你回来……也无济于事了。” 陆延礼没有回话,端坐着微微抿了口茶,随后才浅浅地笑了笑:“我知道。” 自遇袭起他就知道自己今后会面对什么,成王败寇,能存着一条命已是万幸。 瞧着陆延礼这幅模样,徐太傅心中更加悲痛,即使流落到这幅田地,陆延礼也没露出一点乞舍的神色,仍是正襟得体,不外露一分情绪,他亲手教出的君子之才,本该像他名字那般,承袭,延礼,可最终却是那暴戾之人夺得皇位。 徐太傅嘴中干涩,说不出多余的话。 可忽地,他却又听陆延礼开口:“你可知九王妃如今可是搬进了宫中。” 听见陆延礼说那个人,徐太傅愣了半响。 他曾听闻宫中传言,说陆延礼与九王妃有染。那时他必然不信的,他知道年幼时陆延礼便待那人非同寻常,但那人最终是做了陆岱景的王妃,据他说知,自那人成亲之后陆延礼便没有再去见过他,这也算恪守礼节。可现在,当陆延礼问出这句话时,他怀疑了,不,该是笃定,笃定陆延礼与那人的关系必没这么清白。 若非如此,他怎会在死里逃生后最先问出的话竟是那个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陆延礼显然还不知道那人的事,于是乎,徐太傅的心更是沉了下来。 不听人说话,陆延礼看了眼老师的神色,便知晓他应是猜到了他们的关系。事到如今,陆延礼也不想再解释。 皇位已是陆岱景的囊中之物,若说陆延礼甘心自己一辈子都倾尽心血想得来的东西这么拱手让人那实在太假。但那毕竟已是他舍弃过的东西了,如今他再无原先那样的心思去争抢,他只愿江奉恩能同他一道离开,哪里都行,只要再不回这京城,与他一起远走高飞。 “是我与他之间有些误会,希望老师帮衬一二。” 面前年迈的老人垂下了眼,面上满是愁容,“殿下……”他顿了顿,陆延礼已察觉不对,没给他阻止的机会,徐太傅便说出口——?“九王妃已经死了。” 陆延礼神情顿住,勉强地笑了下:“老师是不是记成别的妃子了,是那位江家的小公子,不是别人。” 徐太傅不忍抬头看陆延礼的表情,缓缓道:“他小字是叫江奉恩吧?这些日子总听人提起……是他,两月前从坠下衫头岭,至今尸骨未寻。” “衫头岭?不可能的,他怎么会做出那种事。” 陆延礼先是觉得他是在说笑,后又觉是陆岱景故意报复他才放出的谣言。毕竟他当初也说江奉恩坠下衫头岭生死未卜,怎么会有这么巧合的事呢。 徐太傅嘴上下开合着又说了什么,陆延礼一句不信,可他端着茶杯的手却止不住颤抖,茶杯磕到桌上瞬间损了道缺口。陆延礼忽地起身离开了徐太傅的府中。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解原回到屋中,刚点灯上等就看到背对他坐着的那人。 他心头一惊,差点还以为是陆延礼的鬼魂来找他索命,但又想陆延礼的尸身一直没有找到,又看他隐约的呼吸,便缓和过来,恭敬地行礼。 “殿下。” 陆延礼没有看他,只问道:“我没死。你要叫人吗。” 解原沉默了半响。他虽已跟从于陆岱景,但陆延礼与自己也是十多年的交情,若不是因为陆岱景和小叔的胁迫他也不会…… 于是他摇摇头,“你能活着是好事。” 陆延礼松开袖中短刃。解原是知道他和江奉恩的事的,并且他先前与陆岱景同谋,其中内幕必定是知道不少。于是他径直开口道:“今日我来并不是为难你,只是想问你江奉恩的事。” 他一动不动看着他,问道:“江奉恩现在还活着吗。” 解原愣了下,沉默了半响。 “如今还未找到尸身。”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话音刚落,就见陆延礼的身子晃动了下。 解原有些不忍,却还是咬了咬牙,“他与端侧妃逃离了九王府,最后撇下那侧妃,带着郡主一起跃下山崖。” 陆延礼白着脸,问道:“真死了?” 解原没答,而是说:“那日陆岱景刺伤了侧妃,又叫人寻遍山崖,最终却只得一件带血的衣裳。” “陆岱景带着那衣裳叩了五千台阶。” 解原顿了顿,“是为了九王妃。” 陆岱景都做到这地步,还能有假吗。 陆延礼忽地站起身,双眼发红满脸是汗,双手颤抖得像得了什么恶疾。 解原也同他一道站起,说不出安慰的话,只道:“既然现在你死里逃生,他也想你能好好过完这之后。” 陆延礼捂着腹上的伤口,这一刻那已经结痂的竟痛得他无法忍受,他嗬嗬地喘了几口气,“我知道他怨我、否则、否则也不会就这么跳下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还带着青江,是彻彻底底存了必死的心。 “不是、你别这么想,他许是为了……”说到一半他忙停下。 “为了什么?” 解原头一次这么恨自己说话这么快,但见陆延礼死死盯着自己,只能开口道:“他跳崖那日……在您丧礼的前一日,许是想着你死了,他也……” 陆延礼瞪大了眼睛,巨大的、无止境的痛苦席卷了他,在那具不知名的尸体举行葬礼的前一日?所以江奉恩以为自己死了,然后殉情吗? 他莫名地用沙哑的喉咙干笑几声,一旁的解原愣了愣,觉得这笑凄惨无比,正要说什么,陆延礼突然往前迈了一步,脚刚落地就身体一软瘫在地上。 “殿下!” 解原将他扶起,发现他是清醒地睁着眼,可身体却使不上一点力。 “我要去衫头岭……” 天色太晚,山崖下却仍三两个皇家的侍卫搜寻着,见陆延礼二人走过来便拦住他的去路,见是解原,那侍卫愣了下行礼,却还是道:“解将军,这里不许任何人进入,请回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陆延礼隐在解原身后没动静,他直愣愣地瞧了半响,后退几步转身。 天上一阵闷雷,却不下一丁点雨,陆延礼一路走到山头,走到悬崖边上。他望向悬崖之下,忽地,许是连他都没察觉,眼泪就这么落下来。 这么高的地方,看着就让人心惊,跳下定要粉身碎骨的,江奉恩这么胆小的人怎么敢跳呢。这么想着,心中却开始颤抖着,像被捅了个血窟窿,穿堂风般穿头整颗心,即使一动不动都痛得要人命。 解原看他神色不对,抿了抿嘴道:“殿下,要下雨了……” 陆延礼没有回头。 “你先回去…..”他声音已有哽咽,后边那句话轻飘飘地传来:“我要同他说几句话。” 就连解原这种不懂情的人听此都难免心酸,他不忍再停留,垂下眼,“好。” 等人走了会儿,陆延礼却长久地静默着,疲惫的脸上透着一股死灰之气。 “恩恩……”说出这两个字仿佛已经叫他痛不欲生了,他垂首跪在原地,煎熬地捂着胸口,半响,他的眼泪竟是先比雨水先一步落在肮脏的泥地里。 怎么就这么死了呢……陆延礼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他们最终会是这种结局。自年少时他便只想要两个,皇位和江奉恩。最终他为了江奉恩舍弃了皇位,可却还是没留住江奉恩。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胸腔生出比痛苦还让人绝望的无力感。他抚了抚手腕上的佛珠,忽地抬头瞧向对面的弃名山,夜黑得像浓墨,隐约只能瞧见一间屋子亮着。佛珠突然落了一地。 陆岱景叩了五千台阶,他为江奉恩不知求了多少回平安长乐,到头来都是假的。 神佛虔心,统统都是妄言! 陆延礼勉强支撑起走到崖边,缓缓地、长长地舒了口气。 “恩恩,原来你一点都不怕。”说罢,就这么直跃而下。 天际边又是一阵响雷,解原心头一跳,慌忙跑到方才那地,已经不见陆延礼的身影。 雷声和着风倏地一阵将窗户吹开。小侍上前要合上,却有人制住了他。 “别关,我坐会儿。” “少爷,明日我们便要上路了,得早些睡下。”说到这儿,小侍突然想起问:“少爷可想好去哪里了?” 那人坐到窗前看着外头的山景。沉默半响才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除了京城之外最繁华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