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双赢(1 / 1)
姚江戴上塑料手套拿了一块排骨,把盘子放回去。调料辛香,咬下去有点膻,刚吃一口,电话来了。身后闲聊声很热闹,他用没戴手套的右手摸出来看了眼屏,走出板房前灯光的范围接起来。历中行不方便跟过去,只听见开头一串英语的问候。姚江现在并没有国外的业务,但热情而疏离的口吻听起来不像是朋友。 他今天穿铅灰衬衫,没有精细的配饰,发型简洁低调。通话时平视前方,目光不蔓不枝。视野中的暗色丛莽像深空下的一团团谜语,仿佛随时会有未知的动物一跃而出揭开谜底。姚江迎着它们走了几步,背影一时浸入夜色深处,只剩下含蓄的铅色倒三角。以羊骨为笔,顺手虚划,出于构思而非情绪,动作不大,气质矜雅。手势牵动背部,衣料下的身躯隐伏的力与美,有种猎手入场的掌控感。历中行把他括进余光,有一搭没一搭地瞥几眼,感觉一两天没见,不了解的地方又多了些。 老陈看历中行身旁没人了,过来跟他讨论第一阶段的发掘简报发出去之后,业界的回音和看法。 他拿起一串翅中,听见李茹喊其他队员来轮换何辛阿旻。 阿旻被炭火烤得得满头汗,求之不得,两指一碰额角飞往斜前方,耍帅道:“真系唔该晒你啦!”何辛露齿一笑,“你一个广东仔还这么怕热?” “新梁比夏都二里头更早,有一脉相承的稻作技术、龙纹陶器,水生的蛇是龙的原型,现在还发现了大洪水的痕迹……夏朝起源于大禹治水。”老陈想用手里的鸡骨头引四眉立起来,可惜诱惑力不足,四眉只望着他咧嘴。 “这么快就开始联想了?”历中行向前勾脚,四眉“小狗依人”地抬起两只前爪趴上来,“王城岗不就猜是禹都阳城。” “那也只是说夏禹在那里建过都。证经补史嘛,总是希望能和文字记载靠近的。”老陈蹲下去挠四眉的脑瓜。 “还需要继续发掘,不能预设结论。”历中行想起和姚江一开始的约定。时间不到半年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那边烤炉一有人接手,阿旻便捞过两根羊肉串,垂在下面低头叫,“四眉四眉,卉都卉都~”四眉脑袋一立,跨栏似地跳过历中行的脚脖子,被勾走了。 老陈差点被四眉激动的耳朵怼进嘴里,“呸呸”吐了两口空气狗毛,撑着膝起身,看到历中行望着前面,手里那串翅中吃了半天还剩一个。 姚江从前面回来了,“陈老师。在谈工作?” 旁边那团不知怎的哄一下声音高了上去,听不出所以然。其他人玩闹似地阻止阿旻,边谴责浪费边给他递啤酒。从签子上叼下一块肥肉,两只体型已经不小的土狗扑到面前抢食儿。有黑白翅羽的鹊腾过,白炽灯架下面绕着飞虫。月色疏淡,两人目光一碰,历中行移开了。 “见笑见笑,我们不分上下班的。下班都还要整资料,习惯了。”老陈说。 姚江颔首,又道:“历队,今天过来有事要说,能不能帮我叫一叫大家?” “行。”历中行一口答应,拿着手里的竹签略一犹豫,塞给老陈,阔步走到烤架前,扬臂拊掌。 结实的麦色小臂肌骨分明,掌心半空,厚实响亮的几声在上方合拢,四下聚焦。不需要招呼,队员们看他立在那里,就停下闲聊,陆续向圆心围靠。声响如石投湖,涟漪轻泛,四野一时沉坠。 凤目如舟,越水而过:“姚总?” 姚江回神,走到他身边面向大伙儿,和平时说话没什么区别:“大家好,我是万汇的负责人姚江。新梁考古队自从接手万汇工地就很忙碌,任务很重,大家可能也知道,原因在我。这半年来,我对大家的工作了解了不少,知道新梁遗址的特别和广大,也清楚现今有原址保存古代遗迹的热潮。发掘后回填还是原址建园,其实我们双方都没有一锤定音的话语权。”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历中行退了两步,双手插兜和大家一起看着他。老陈在背后低声问,“姚总要说什么啊?” 他视线不改,摇了摇头。 “你都不知道就敢让他去说?”有些愕然。 “……设计院张所长提过一个方案,参考南越国木构水闸遗址博物馆的设计思路,可以让商业建筑和遗址共存,问题是新梁遗址太大,不像水闸是一个整体。之后,你们发现了切割出遗址形状的双圻河故道所在的位置。新梁的面积是万汇的六倍,但其中双圻河故道的所在,城邑早已被河水或洪水冲毁,现在没有人类遗存。那时,我开始认真考虑张所给我的设计方案的可行性。直到这次看新梁的简报,双圻河的史前信息提取已经完成……” 历中行的眼角微微扩展,心跳爬楼梯一样开始提速。 “万汇和新梁,可以不再是你进我退的关系——万汇将会平移一步,将建筑主体设在双圻河所在位置。” 老陈肩一缩,挤上前来,“卧槽,还能这样……这样行吗?” 历中行没有回答。扫了一圈,队员们神色惊讶,不由地相互交流。 “其余不可避免与人类遗存重叠的部分,万汇再具体评估,做一层架空设计;或新梁遗址做整体保存的同时,部分回填——这个面积不会太大。”姚江对上一双双眼睛,最后注视那个同样毫不知情却最平静的人,“这样,万汇的工期不耽误,大家后续也有充足的时间对新梁做发掘和研究。” 周围响起掌声,阿旻吹了声口哨,“刚通知取消周末姚总就给减负,您来得太是时候了!”田野发掘本没有双休,今年夏季干旱少雨,才将雨休改成周末,但无论原本如何,总是由奢入俭难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及时雨及时雨!”大家笑起来。 姚江走向他,半路被不知道哪几个欢欣鼓舞的队员塞了啤酒和串儿,到跟前时手上都满了。历中行挑起唇角,看他披着灯光闪闪发亮的轮廓,觉得手里该拿花儿的,还得是特别名贵的花。可考古队就是和土打交道的,这时候除了酒只有肉,谢意扎扎实实,全可以吃进肚里。 “这样的设计,简单不了吧?”历中行也拿了一罐啤酒,拉开拉环之前,随口似地说。 “找了一个国际上的先锋设计师,他正在做。”姚江啜了一口。 “就是刚刚打电话那个?姚总,还说我们聊工作,你也一样喏。”老陈直爽地笑,好奇地问这决定背后的相关细节,吸引了四五个队员也驻足来听。 历中行去拎了几把折叠椅过来,坐在一旁,不怎么说话,一口一口地喝酒吃烤串。老陈觉得他今晚怪怪的,这个姚总也不按常理出牌,明明之前看他们两个关系不错,这回人家过来,历中行还没第一次团建热情。而且万汇改方案这个事,其实单独告诉领队就可以了,最该感谢人家的也是领队——他纳闷了一会儿没提问,这一圈就渐渐变成胡侃,气氛热烈,姚江毕竟是外行人,自然而然淡出了话题中心。 姚江稍抬眼看身边的历中行。这么大个人却把存在感降得很低,脚下堆着空罐子,颧骨上渗了一层淡红,感觉得出高兴和郁闷。他又拿起一罐啤酒,摘了表的手腕上有圈明显的白印,腕骨突出,动作潇洒。姚江向侧边伸手,挡了下罐体。 哪知历中行抬眸一瞧,绕过他前臂,用手腕揽了一把他的腰,唇靠过去,嗓子像在暖气房里睡了一夜,沉沉地叫:“宝贝儿。” 一圈人忽然噤声,老陈表情都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