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周全自在(1 / 1)
在场的其他人可能不知道,但秦志成太清楚了。 陆山,效力于八大“红圈”律所之一的纵论,建筑工程领域声名最赫的王牌律师,非显贵大案不接,听说只在执业早年主动接过一次刑辩,于是至今保持着刑案胜率百分之百。 滞留室只留了陆山和李茹两人沟通,秦志成盯着那扇门,直到陆山的背影被门完全阻隔才转过目光,沉着脸说:“姚总,你玩儿我?” “请了陆律师,还跟我打太极,你从一开始就准备当护花使者是吗?”后头还有合作,他没有撕破脸骂人,但一口恶气总要有个出口,“刚刚录音了?” “秦总,我不玩儿这个。”姚江把西装下摆往后拂,双手插进西裤侧袋,放松站着,“您放心,一码归一码,我们还是合作伙伴,这点没有变化。” 秦志成瞪了他半晌,拂袖而去。 走廊上一时无声。 姚江听见历中行跟一个老民警低声说话:“今天真是谢谢您了,多亏您在我们那儿巡逻,那么快就赶到现场忙前忙后的,还有刚刚……” “历队长,不用说这些了,都是分内工作。我常被分到工地那里巡逻,那姑娘啊,能干,看着多乖啊……唉,不说了,达到轻伤还是有点麻烦的,你们请了律师我就放心了……去吧去吧,照顾好你学生,用不着谢我,我还忙呢。”老民警赶他。 都这么说了,历中行哪能耽误他工作,匆匆谢过便暂时作罢。 他走回到姚江旁边、滞留室门外,无言地等待。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从姚江出现到现在,谁都没有跟对方说话。 历中行从未经历过如此煎熬的寂静,尤其是这寂静似乎理应由他来打破。他一向笔无滞涩且善于沟通,此时却进退失据,不知该道谢还是道歉。 对方不计前嫌、不计得失,二话不说毅然相助,一句“谢谢”太过轻飘,他耻于出口;而此时此刻,李茹未脱囹圄,也不便谈论工作和上次的争执。 他戒烟已经很久,看到闻到、捏在手中都能不动如山,现在却好像突然犯了烟瘾,右手拇指在掌中搓动,揉着不存在的烟丝。他想起那两盒信阳毛尖——已经全送给姚江了。这次又能拿什么谢他呢? 历中行还在冥思苦想,姚江却先开口道:“八点了。” “?”他抬腕看表,是已经八点了,急忙道,“你有事的话就……” “这么晚了,历教授还没吃饭吧?”姚江打断他,“择日不如撞日,陆律师应该也问得差不多了,等他出来一起去吃?” “哦,好啊。”历中行摸了摸鼻子,“正好我也想问问陆律师小茹的情况。” 说完,两人又没话了。 历中行的思绪漫天乱飞,一会儿想到队里第一次聚餐时姚江坑他喝的那杯酒,一会儿想起金猊发给他的那张照片里毛绒绒的老虎耳朵,一会儿又想姚江给他祛疤膏的时候,工地马路边的橙黄灯光。他当时说什么来着?好像是“这个牌子效果好”。姚江也用过祛疤膏吗,他一坐办公室的,为什么会用到这个?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滞留室的门响打断了他。 陆山走出来,说:“还好,不棘手,放心吧。” 姚江介绍两人认识,交换了联系方式,然后说:“不早了,去吃饭。历教授坐我的车?” “嗨嗨嗨,”陆山有意见,“你不问问我方不方便?我好歹也是个大忙人好吗?” “你方不方便?”姚江掀起眼皮看他,嫌他多事,“你不跟历教授说说情况吗?” “情况就微信联系吧。”陆山跟历中行客气地说,然后对姚江翻了个白眼,“我还有点非诉的文书工作,晚上要回去加班。历教授,你帮我狠狠宰这家伙一顿,他不差钱儿!” 历中行明白了两人关系熟稔,却不想被夹在中间当枪使,只礼貌地冲他笑笑,不作声。 于是陆山先走了,历中行看着滞留室的门叹口气,跟着姚江走出派出所。 姚江解锁座驾,历中行确认了车,原本朝后座去,但对方先至,替他打开副驾驶的门。 上次坐他车,情势紧急,除了根据价值不菲作身份推测,什么都没注意。这回一上车,历中行先嗅到了柠檬海盐味的空气清新剂,仿佛潮水上涌时没过脚趾的微凉海水,在鼻尖极有分寸,一触即退,让嗅觉以最快的速度适应环境。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系上安全带。姚江挂挡,转动方向盘,座驾流畅地驶出停车位,上马路。历中行觉得这人像久经风浪的舵手,莫名安心许多。 “你放心,陆山不说没把握的话。”姚江目视前方,说。 “明白。”历中行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是在想小茹,她也没吃晚饭,不过派出所应该有盒饭。” “我让小祁给她买了。”姚江说着,单手拿起手机看了眼,“他刚到,送进去了。” 历中行哑然,再次想起金猊说他“细致又体贴”,此言不虚。 随后又自责地笑:“我这个当人老师的,还没你一个……外人考虑周全。”说到一半,对姚江的定位有些迟疑,说完了,见他对这称呼没什么情绪波动,微微放下心来。 “不是这个讲法。”姚江看他一眼,很快又将目光放回路况,“关心则乱。因为你更关注对她真正重要的、影响她人生的地方,才会忘记细枝末节。历教授,你是个很负责的老师。” 历中行完全不会接话了。 他想,他不该看不起钱。能靠自己赚大钱的人,很可能是有真本事。 姚江从闹市中拐入一处文化创意产业园,在一家庭院餐厅的前院停下,全程只开了十几分钟。院子里错落地植着凤尾竹,这时节正青翠欲滴,夜间疏影摇动,落下清幽的香气。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车刚停稳,餐厅门口的侍者便来给他们开门,一路引着穿庭而过,进了半开放的雅间。店里装潢简单,米黄淡绿,几无赘饰;木质桌椅,椅子轻便易挪,椅面固定着软垫,一切以舒适为先。两人一落座,菜旋即上桌。 “时间有点晚,饿了,我自作主张先预订了菜。如果不合口味,历教授随时说,他们能做。”姚江解释道。 “我不挑,什么都吃。”历中行摆摆手,他正懒得讲点菜环节“你来我来”的客套话,姚江办事利落大方,什么都安排好了,他求之不得。 两人同时动筷子。从下午忙到晚上,劳心又劳力,俩大男人都是真饿了,一时默契地不再说话,先将肚子填了六七分饱。 历中行说不挑是实在话,田野考古走到村里,老乡做什么他们就吃什么,走到荒郊野岭,自带造饭工具、干粮、压缩饼干,要是遇到意外需要连啃几天压缩饼干,能让人双目无神,失去一切世俗的欲望,只对着好吃的两眼放光。 然而,姚江也不挑,每样菜他都动过筷子。到后半程,历中行有了偏好,有几盘夹得多,他便刚好拣历中行夹得少的菜吃。不过,由于预定的是三人份,还是剩下大约三分之一。 最后的芡实糕和撒子上来做收尾茶点时,姚江放下筷子。 历中行正等着他,夹了一根撒子放到自己的菜碟里,说:“姚总,我跟你道歉。那天我太武断了。” 姚江看向他:“不,那天我就是那个意思,你理解得没错。是我太轻率,随便想了个有利于自己的方案就提,冒犯你了。你生气,合情合理。” 历中行张了张嘴,鹌鹑似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抱歉。”姚江又说,“这次请陆律师来帮忙,就算给你赔罪了,可以吗?” 这是连谢字都不必他讲。 话说到这份儿上了,还有什么可不可以? 历中行这一晚上无语的次数恐怕比前半辈子都多。他长叹一口气,道:“姚江,你做人这么周全,累不累啊?” 这回轮到姚江哑然失笑。他听得出,历中行不是反讽,是真心实意问他。 累不累? 既然对方认真问,姚江也认真想了想,回答他:“从心而行,我很自在。” 他长了一双桃花眼,平时面色沉实,隐而不彰,此时带几分真心笑意,从本就出众的五官之间骤然跃出,如巨鲸破海,波光粼粼。 历中行望进他眼底,点一点头,拿筷尖碾断碟中那根撒子,送入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