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栗子炖鸡(1 / 1)
秋日的早晨雾气蒙蒙,天还没亮,黄丫爹就守在了胡同口。 不知不觉间,他肩膀上和头发上已经落了不少露水,他却顾不得擦,一直探头探脑地盯着武家烧饼店的门口。 昨日他可是跟那雷婆子说过了,今天晚上就要把菜谱交给雷婆子的。 谁知黄丫改了名字,连性子都改了,竟然敢不听他的话! 这让黄丫爹又恨又怒,要不是忌惮着武大娘,他早就跑到武家门口去抢人了。 晨间的露水渐渐打湿了他的衣裳,贴在身上又重又凉,他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哆嗦。 这么一动,又牵扯到了腰间的伤处,顿时疼得他龇牙咧嘴。 真没看出来,那个瘦猴般的野丫头竟然那么大的力气,他回去才发现腰上青了好大一块,本想让媳妇帮他擦些药油,不料媳妇却因为他没来得及洗衣服正在发火,他旧伤未愈又被媳妇打了几下。 等他有了钱,他就雇个婆子干活,省得老被媳妇打骂。 黄丫爹正胡思乱想着,忽然看到武家的大门打开了。 只见云儿探头出来看了看门外,才小心翼翼地出了门。 终于等到云儿出来了,黄丫爹赶紧藏好身形。 等云儿走到身边,他猛然伸出手,一把抓住了云儿。 云儿吓得尖叫一声,待看清楚黄丫爹又要捂她的嘴,她连忙紧紧闭上嘴,示意自己不会再喊了。 这会儿离得近了,黄丫爹看清她脸上的大片红肿,又看到黄丫满脸惊惧的表情,心里不由得一阵得意。 这个死丫头,现在应该知道自己不好惹了吧? “你个赔钱货,老子看你这回往哪儿跑?” 黄丫爹索性连装都不装了,恶狠狠地盯着云儿。 云儿眼里含着眼泪,连连摇着头,显然是被吓坏了。 爹我不跑了,你轻点儿抓,要是这只手也坏了,我就再也干不了活了” 黄丫爹低头一看,才看到云儿的右手腕上裹着厚厚的白布,似乎连动弹都十分困难。 “这是怎么回事?” 云儿哭着说道:“爹,你昨天把我的手弄伤了,我现在干不了活了……” 看到云儿可怜巴巴的样子,黄丫爹越发高兴起来。 谁让这死丫头不听话,敢得罪他,他就要她好看! “你的手坏了,干不了活,武家就不要你了吧?” 武家开着一个烧饼店,一个盒子铺,都要做饭干活的,云儿既然伤了手,那对武家来说就没有什么价值了。 看到云儿惊恐担心的眼神,黄丫爹就知道自己说对了。 云儿苦苦哀求道:“爹,我知道错了,你放开我,我这就给你拿菜谱。” 没想到云儿这么主动就把菜谱交出来,黄丫爹大喜过望。 不过这也是应该的,云儿伤了手,武家能白养着她吗?说不定还会把她送回黄家呢 ! 云儿倒是个聪明的,总算知道讨好家里人了。 看到云儿拿出一个册子,黄丫爹迫不及待地一把抢了过去。 他翻开这本册子,粗略地看了看。 只是他不识字,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不是菜谱。 不过不要紧,只要有东西交上去就行。 一道菜一两银子,这里头怕不是有几十道菜? 那可就是几十两银子! 想到这里,黄丫爹高兴得两眼发亮。 云儿还不忘叮嘱他,说道:“爹,这里面的菜都是梅源记日常做的,我怕忘了就抄下来了,你拿回去找个识字的,一个一个菜念给你听,你就能学会了。你好好做饭,把弟弟养胖胖的……” 黄丫爹得了菜谱,哪有闲心跟她磨牙,胡乱应了一声,把册子塞进怀里,就急匆匆地走了。 看着他匆忙的背影,云儿擦干脸上的泪,神情逐渐冷了下来。 希望他能好好保管这本“菜谱”,可别辜负了二姐一夜抄书的辛苦。 狗尾胡同史家的宅子里,史二太太坐在炕上,正拉着史贞娘的手落泪。 “我早就料到有这么一天,谁知竟来得这样快!”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几天,可是想到史大太太的下场,她还是不寒而栗。 “贞娘,亏着你提前嫁过来了,要不然连你的嫁妆都要被祸害了!” 那些如狼似虎的差人,连她和史大太太的房间都没放过,都搜了个乱七八糟。 要是史贞娘的嫁妆被那些粗鲁的官差翻过,她还怎么嫁人!? 想到这里,史二太太又是难过,又是庆幸。 史贞娘之前总往娘家跑,惹得梁坤不高兴,只好忍着在家待了几天,没想到才短短的时间,娘家就出了事。 “娘,您别哭了,出事也是大房的事,您和爹好好的就行……” “傻孩子,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咱们史家还没分家,大房出事,咱们二房能逃得了吗?” 想起那些被官差砸坏的家具摆设,史二太太心痛如绞。 “还要你提前出嫁,算是把你保全下来了!”史二太太紧紧握着史贞娘的手,一脸的后怕,“你还不知道吧?家里出事第二天,鲍家就来退亲了!” “退亲!?”史贞娘吓了一跳,脸色都变了,“鲍家跟玉姐姐退亲了?” “可不是嘛!那鲍家自诩什么做过官的人家,本来与商户女结亲就是降了身份,谁知玉娘家里还闹出继母偷女儿嫁妆的丑事,说咱们史家家风败坏,他们鲍家丢不起这个人……” 史贞娘呆呆地听着,不由得脊背一阵发凉。 所谓唇亡齿寒,那鲍峰的人品才学还不如梁坤呢,竟然就敢上门退婚! 跟玉娘相比,她能顺顺利利地嫁给梁坤,已经是天大的幸事了。 史二太太想起正事,低声嘱咐道:“你大伯见鲍家闹得凶,怕传出去名声不好,再说这门亲事他也早就看不上了 ,就答应鲍家退亲了,虽说你是出嫁女,可摊上玉娘那样的姐姐,到底对你也有影响……” “这些日子你且低低头,让着你公婆他们些,别让他们抓住了把柄,咱们史家可不能再出什么事了!” 史贞娘情不自禁地点点头,说道:“娘放心,我都听您的!” 史二太太见她温顺,这才稍稍放心,又问起她在梁家的日子。 “这几日姑爷好些了吗?你公婆有没有找你的麻烦?” 史贞娘正一肚子苦水,忍不住就诉起苦来。 “娘,我那婆母实在是不讲道理……” 因为梁坤身上有伤,贞娘虽然嫁了进来,可是一直不曾跟梁坤圆房,原本这也没什么,可是自打她进了门,伺候梁坤的活就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史贞娘在娘家做惯了娇小姐,哪里会伺候人,好在还有两个陪嫁丫头,白日里有丫头在,史贞娘还不至于太辛苦,可到了夜里,梁付氏就说有梁坤和史贞娘还没圆房,不能留丫头在屋里过夜,免得出了什么不光彩的事。 再说,史贞娘是梁坤的媳妇,服侍丈夫本就是妻子该做的事。 婆母搬出这样的道理来,史贞娘只得自己留下守夜,幸好梁坤伤势逐渐好转,晚上不过叫她倒个水,拿个枕头之类的,并不会太累。 可是她夜里休息不好,白日里还要听公婆的“教导”,熬了几天就受不住了。 本想晚上趁着梁坤睡着,她也能靠在炕边睡一会儿,可是一天清早梁付氏看见她躺在炕上,立刻就叫骂起来,说什么梁坤身体还没好,她就等不得了,难不成要害死她儿子不成?还说什么这就是史家教出来的好女儿,连个羞耻都不要了! 梁付氏骂得又狠又毒,什么肮脏话都往外冒,史贞娘听得羞愧难当,想解释梁付氏又不肯听,骂得越发响亮,连街坊邻居都趴在他家墙头看热闹,史贞娘羞得恨不能钻到地底下去。 要不是梁坤嫌梁付氏吵醒他睡觉,把梁付氏赶了出去,只怕史贞娘都要被梁付氏的唾沫淹死了。 史二太太听得心里难过,拿起帕子给史贞娘擦眼泪。 “姑爷能为你说话,可见心里是向着你的,你是新媳妇,刚嫁过来,难免不习惯。你婆婆就是一张嘴厉害些,这些日子都是你管着姑爷的药钱和家里用度,她没你有钱,怕在这上头压不住你,就只有拿这些糟心事压着你,过些日子她见从你手里弄不出钱来,也就消停了……” 史贞娘一脸委屈地点点头。 她还能说什么,已经嫁到梁家了,她孤身一个人,还敢跟公婆和丈夫顶嘴吗? 再说还有史玉娘的前车之鉴,史家是断不能回去的了,就算梁家再不好,她也得留在这里过日子。 史二太太安慰了她一会儿,才低声问道:“娘跟你说的话,你都记得吧?不管梁家人怎么待你,是打你骂你也好,是哄着你也罢,哪怕他们说出大天来,你的嫁妆都不能给他们,一定要记住!” 史贞娘想着史二太太料事如 神,提前把自己嫁到梁家,才躲过史家的劫难,对史二太太满心都是信赖。 “娘,我都记着呢,亏着有蔡妈妈帮着我,金钱银钱她们两个也都是忠心的,我婆婆虽然提过几次,可是我都没松口,她们也都看得紧着呢!” 史二太太却高兴不起来,不禁叹了口气。 “娘还得嘱咐你几句……”她顿了顿,低声说道,“除了你婆家的人,你还得提防着些别人……哪怕是你爹来跟你要嫁妆,甚至借钱,你都不能给,知道了吗?” “我爹?”史贞娘一怔,眼睛都瞪圆了,“我爹怎么会找我借钱?” “你小点儿声!”史二太太不安地看了看门外,才对史贞娘说道,“家里遭了事,大房到处打点关系,只给衙门里就捐了一千两,你大伯一向没个正经营生,哪儿来的钱?少不得又要找到你爹头上……” 想到史延贵那穷横的样子,史二太太就恨得直咬牙。 “当初他就嫌我给你的准备的嫁妆太多,没少出幺蛾子,昨儿还趁我不在,在屋子里乱翻,还好娘把东西藏得严实,没让他得手,娘现在就怕他把主意打到你的嫁妆头上……万一你爹真来找你,你就说要照顾姑爷,不能出去,如果他跟你要东西,你就算撕破脸也不能给……” 史贞娘吓得眼泪汪汪,小声说道:“娘,那要是惹急了我爹,他要进来抢,我可怎么办?” 梁家可不如史家大,拢共就这么几间屋子,她的东西一翻就能找到。 她的下人不过是两个婆子两个丫头,梁家三口里头梁鹏不像是个会打架的,梁坤又病着,如果史延贵真敢进来抢,他们可拦不住啊! “怎么可能?”史二太太不假思索地说道,“这可是你的夫家……” 她陡然一怔,忽然想起了什么。 史贞娘已经吓得哭了起来,抽抽搭搭地说道:“娘您忘了吗?这宅子当初爹说要给我陪嫁,可是因为梁家人提前住了进来,爹一直生我的气,并不曾把宅子记到我名下呀!这宅子还是我爹的呢……” 这宅子是史延贵的,他要进来搜,甚至把他们赶出去,那都是名正言顺的啊! 史二太太当时只想着能帮史贞娘多准备些值钱的嫁妆,而史延贵因为生气史贞娘提前跟梁家说了这宅子会陪嫁,一直不曾把房契给她们母女,史二太太提过几次,每次提起总会跟史延贵吵起来,夫妻俩都是不欢而散。 史二太太要不到房契,想着那宅子值不了几个钱,如今又有梁家人住着,史延贵就算想来硬的,也不敢直接得罪梁坤一家,以她对史延贵的了解,为了这么一个又小又破的宅子,他是不会轻易得罪自己的秀才姑爷的。 可是现在情况又发生了变化,梁坤被学官打了一顿,如今这事儿在南城几乎是人尽皆知,这个声名狼藉的秀才,以后的前程只怕也完了。 而史家出了事,史延贵缺钱,他连自己媳妇的私房钱和首饰都惦记上了,自然也不会放过这个宅子了。 史二太太只觉得额头冒出一 阵冷汗,她看着六神无主的史贞娘?_[(,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好孩子,别害怕,事情或许还没那么严重……”她定了定神,温声说道,“要不然,你把东西给娘,娘帮你保管——” 史二太太自诩跟史延贵有着多年的斗争经验,还是了解史延贵的性子的。 史延贵连她藏在家里的东西都找不到,如果她能把史贞娘的嫁妆藏起来,就算史延贵来狗尾胡同的宅子里抢东西,也抢不到什么。 史贞娘也觉得这是个极好的主意,正要点头答应,就听见房门咣地一声被踹开了。 “放你姥姥的驴屁!我家媳妇的嫁妆,轮得到你个狗头婆娘来管!?” 梁付氏插着腰,打横站在门口拦住路,指着史二太太破口大骂。 “老娘一看你们娘俩关着门嘀嘀咕咕,就知道肯定憋着什么坏水呢!合着是要撺掇我儿媳妇把嫁妆交给你?我呸,做什么美梦呢?!那可是我家的东西!” 自打史贞娘嫁到梁家,梁付氏就一直眼红那些嫁妆。 看史贞娘身上穿的衣裳,戴的首饰,哪件不值个几两银子? 就连金钱银钱身上穿的都是新衣裳,蔡妈妈也比她穿得好! 她可是史贞娘的正经婆母,却穿的还不如史贞娘使唤的下人! 史贞娘明明有钱,却不肯拿出来给他们花,这不明摆着是防着他们吗? 她都嫁到梁家了,怎么还藏着心眼,她压根就不想跟梁坤好好过日子! 梁付氏想尽办法,都没从史贞娘身上弄出钱来,本来就着急,天天想着用什么法子让史贞娘把嫁妆交给她管着。 见史二太太来了,她就躲在外头偷听,先是听到史家出事,又听到史延贵可能会惦记史贞娘的东西,以及自己住的宅子竟然不是史贞娘名下的,已经是火大了。 等到史二太太提出要帮着史贞娘管嫁妆的时候,她就再也忍不住了。 如今梁家全靠着史贞娘的钱养活着,要是她把东西都给了娘家的人,梁家人要怎么过? 再说史贞娘嫁到了梁家就是梁家的人,她的嫁妆自然也都是梁家的! 想到这里,梁付氏越发挺直了腰板。 “臭不要脸的婆娘,还敢惦记我家的东西?我家人还没死绝呢!我家的东西还轮不到史家来管!再说了,女儿都出嫁了,你还跑到婆家来指手画脚,你以为这是你们史家啊?你自己不想一心一意跟你相公过日子,难不成是在外面养汉子了?你自己养汉,还来挑拨我儿子和儿媳妇?做你娘的美梦!” 史二太太和史贞娘猝不及防,听到梁付氏的污言秽语,史贞娘吓得直哆嗦,赶紧站起身来,含着眼泪一句话也不敢说。 史二太太则先是惊讶,随即便是恼怒。 她可不是史贞娘,由着这泼妇骂人却不敢还嘴。 “亲家太太只怕是糊涂了,满嘴说的都是什么胡话?蔡妈妈,雷婆子,你们快扶她坐下,银钱快去请郎中!” 几个婆 子会意,立刻拥进来将梁付氏团团围住。 屋里屋外都是史家的人,梁付氏就算再想胡搅蛮缠,也使不出力气来,唯有高声痛骂。 “真是没了天理了!你女儿嫁到我们家,就是我们家的人,她的东西就是我家的东西!还说什么要帮你女儿管嫁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得什么鬼主意!梁家的人还没死呢,轮不着你个史家的婆娘来管梁家的财物!” “你们史家被衙门抄了,那是你们活该!还想用我儿媳妇的嫁妆去填窟窿,你做梦吧你!” “你们一群蠢婆子,谁敢碰我?我儿子可是秀才,你们敢欺负老娘,老娘让我儿子去告官,把你们统统拉去衙门里打板子!” 她不提这事还罢了,提起梁坤,史二太太越发怒不可遏。 “你还有脸提你儿子,要不是梁坤非要纳武家那姑娘为妾,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何至于连累我们史家!我家贞娘不计前嫌,还肯嫁过来,那是你家的福气!” “你儿子得罪了学官,全南城谁不知道?以后别说考举人考进士,他那秀才名头能不能保住都说不准了,你还以为你那宝贝儿子将来有什么前程呢?还敢拿衙门来压我,呸,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什么德性!” “他病了这些时日,只怕还要三两年才能养好,如今急慌慌娶了我女儿进门,叫她守活寡不成?” 史二太太憋了许久的怒气,这会儿一股脑发泄出来。 当时梁坤说什么武梅娘退了亲,以后怕是要闹起来,不如弄到家里做个小妾,这样就不用担心她在外头败坏梁坤的名声,甜言蜜语哄着史贞娘,让史家借着丢嫁妆的由头,叫官差去查梅源记。 结果呢,梅源记什么事都没有,梁坤也不过被学官打了几下,史家却因此惹来了顾南箫,连自己家都被抄了。 之前怕史贞娘被退亲,如今史贞娘已经嫁了进来,梁家又坏了名声,还得借住在史家的宅子里,她还有什么好怕的? 史贞娘怕担上忤逆公婆的名声,不敢反抗,她史二太太还不能替女儿出头了吗? 梁付氏没想到一向性子温吞的史二太太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又是惊又是怒,气得直跳脚。 “你敢咒我儿子?老娘撕了你的嘴!” 蔡妈妈等人岂是吃干饭的,闻言越发紧紧拉住了她,梁付氏暴跳如雷,却怎么也挣不开几个人的拉扯。 “你们这些没廉耻的东西,我要让我儿子休了你女儿!” 史贞娘吓得脸色煞白,求助地看向史二太太。 史二太太摸了摸鬓边的头发,冷笑道:“休就休!不过你们别忘了,如今你们脚底下踩的是史家宅子的地,吃的用的都是史家的东西!你们要是敢休我女儿,就光着身子睡大街去吧!” 说完又转向史贞娘,放缓语气说道:“贞娘别怕,就算梁家真的休了你,你还有娘在呢!再说你玉姐姐已经被退了亲,家里多养你一个也不算什么!” 之前史二太太只怕史贞娘名声受损,如今史 家已经被抄过家退过亲了,她还怕什么?大房和史延贵如果敢拿这件事说嘴,她就拿玉娘的事给他们堵回去! 她早就给史贞娘做好了打算,这些嫁妆省着些用,史贞娘就算一辈子不嫁人也够用了,以后若是有合适的人家,史贞娘有丰厚的嫁妆傍身,又是完璧,还愁嫁不到好人家吗? 听史二太太这么说,梁付氏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之前史二太太只求史贞娘能顺利出嫁,什么都依着梁家,如今陡然撕破了脸,倒让梁付氏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史二太太的话虽然说得难听,却一点都没错,梁坤如果真的休了史贞娘,他们一家三口能去哪里住呢? 想到被赶出三条胡同的狼狈情形,还有之前在狗尾胡同里过得辛苦又贫穷的生活,梁付氏的气焰不由得消了下去。 她可不想再过那种日子了! 现在好歹把史贞娘娶进了门,家里脏活累活都有人干了,梁坤也有丫鬟婆子伺候,史贞娘还愿意拿钱出来养着他们一家三口,要是真把这么好的媳妇赶出去,他们一家可怎么过? 见梁付氏老实下来,史二太太的语气也缓了下来。 “亲家太太,咱们都是做娘的,都有一颗为儿女着想的心,亲家太太记挂儿子,我也惦记我闺女,咱们做父母的,谁不盼着孩子们和和美美的过日子呢?方才我说帮着贞娘管嫁妆,也不过是怕她年纪小,心里没有成算,回头再胡乱花费了,不过话说回来,谁不是从这个时候过来的呢?且让她自己慢慢学着吧。听说姑爷的身子也快好了,以后也能帮着贞娘管管家,再说,姑爷以后还要读书,要考举人,要上下打点关系,哪里不用银子?都要他们自己拿主意才行,只要他们小两口能商量着来,咱们在一旁帮着些,还愁他们的日子过不好吗?” 梁付氏听史二太太说不会帮贞娘管嫁妆,先是松了口气,再听她说起梁坤以后要读书要花银子,连身子都跟着软了几分。 “你这话说得还算中听,我这也是担心坤儿病着,怕贞娘太小,管不好家吗,所以才想着帮她……”看到史二太太的眼神,她到嘴边的话又换了口风,“不过你说得有道理,孩子们都成亲了,就该让他们多学着管管家,我还乐得轻松呢!” 既然史二太太不能管史贞娘的嫁妆,梁付氏也不好说让史贞娘把嫁妆交给她,只好不情愿地松了口。 不过她心里已经暗暗有了主意,既然史贞娘不肯把嫁妆交出来,那就让她儿子出面,难道史贞娘还敢不听梁坤的话吗? 再想想方才史二太太说的什么“守活寡”之类的话,梁付氏不免有些着急。 那史贞娘把银钱守得死死的,说不准就是因为没跟梁坤圆房,还想着给自己留退路呢! 不行,她人都嫁进来了,哪能不圆房呢?若是日后传出去,外头肯定以为是梁坤不行,那不得把梁坤的脊梁骨戳断了? 只要梁坤能把史贞娘收拢住,让史贞娘死心塌地地跟梁坤过日子,以后随便拿个读书或者打点关系的借口 ,还愁史贞娘不拿出她的嫁妆来帮丈夫吗? 梁付氏心里有了主意,脸上就露出了笑容。 “之前坤儿一直病着,我也没想起来这事儿,倒是委屈了贞娘了,回头我寻个黄道吉日,就给他们两个圆房,明年这个时候啊,亲家太太说不准就能抱上外孙子了!” 史贞娘嫁过来这一个月,还是头一次看到梁付氏对自己有好脸色,一时间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只是听到圆房,她还是羞红了脸,深深低下了头。 梁付氏肯让一步,史二太太也就顺着台阶下来了,毕竟梁付氏可是史贞娘的婆婆,得罪了她不过一时痛快,以后史贞娘在梁家的日子还能好过吗? 史二太太便笑道:那敢情好,到时候亲家太太就做奶奶了!◣[(” 两个方才还横眉冷对的女人,转眼就相谈甚欢,这让史贞娘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过有一件事她听明白了,梁付氏不许史二太太帮她保管嫁妆,还说了让她自己学着管家,暂时应该不会再有人打她嫁妆的主意了。 除了她爹…… 史贞娘想到这里,就忍不住微微发抖。 醉仙楼这几个月的生意都不好,如今史家被抄了家,那些相熟的食客只怕更不会上门了。 酒楼没了进项,史延贵十有八九会打她嫁妆的主意。 上次史延贵说要做盒子菜,可酒楼里的厨师都是做小炒的,要做大锅菜哪是说做就能做的? 她就想了个主意,想着能不能弄到梅源记的菜谱,给史延贵送去,这样史延贵一高兴,说不准就能把宅子过给她的名下了。 就算不行,只要酒楼还能赚钱,史延贵就不会惦记她的嫁妆了。 反正这事儿对她和史家来说只有好处,她为什么不做呢? 只是不知道雷婆子有没有把梅源记的菜谱弄到手? 史贞娘在一旁胡思乱想,史二太太和梁付氏早已聊得热火朝天。 两个人还没圆房,她们连生几个孙子几个孙女都想好了。 聊得高兴,梁付氏又留史二太太吃晚饭。 反正饭钱是史贞娘出,饭菜是她的下人去做,现成的人情为什么不卖呢? 晚饭还没做好,雷婆子就从外头回来了。 “姑奶奶,您快看看这个!” 史贞娘一低头,就看到雷婆子塞过来的一本粗劣的册子。 “这是什么?” 雷婆子看看屋外,见史二太太和梁付氏都去前厅那边准备吃饭了,才低声对史贞娘说道:“这是梅源记的菜谱,姑奶奶你瞧瞧,这是不是真的?” 她按照跟黄丫爹的约定去了北市口,本来没抱什么希望,没想到黄丫爹真的给她拿来一个册子! 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字,只可惜黄丫爹和雷婆子两个人捆在一起,扁担大的字也识不得一箩筐,黄丫爹一口咬定这是他女儿亲自写出来的菜谱,雷婆子则将信将疑,不敢相信这薄薄的册子竟然会是菜 谱。 两个人谁也说服不了谁,黄丫爹又一定要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雷婆子只好把他带到了狗尾胡同的史家外头。 史贞娘一听说这册子是梅源记的菜谱,激动得手都抖了。 她打开看了看,只见上面的字都是各种菜名,每种菜下面还有做法,连放了什么调料都写了。 史贞娘看得两眼放光,捧着册子爱不释手。 “这真的是梅源记的菜谱!” 虽然没去梅源记吃过饭,可是梅源记那些名菜都早就流传开了,连史贞娘也听说过不少。 只见这上面有红烧鸡块、东坡肉、烤鸭、水煮鱼等名字,这可都是梅源记的招牌菜! “真是菜谱?!”雷婆子听了这话又惊又喜,见史贞娘看着菜谱爱不释手,只得提醒道,“姑奶奶,那人还在外头等着呢,我跟他说,一道菜谱给他一两银子……” “一两银子?不贵不贵!”史贞娘正高兴着,闻言连连点头,“这里头有二十几道菜,你找金钱给他拿三十两银子,告诉他出去不许乱说!” 才花了三十两就能拿到梅源记的菜谱,只要醉仙楼有了这菜谱,要不了半天,这银子就能赚回来! 雷婆子总算完成了任务,赶紧去找金钱拿银子了。 史贞娘则把册子塞到怀里,想着一会儿找机会给史二太太。 爹娘的关系一直不好,如果她帮着史延贵拿到菜谱,史延贵肯定会对她们母女另眼相看。 只可惜梁付氏还是担心史贞娘会偷偷把嫁妆给史二太太,吃饭的时候都把她们俩盯得紧紧的,史贞娘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直到饭后送史二太太出来,史贞娘才趁着梁付氏转个头的机会,把册子塞到史二太太手里。 她只来得及说一句“把这个交给爹”,就赶紧岔开了话题。 史二太太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可是当着梁付氏的面又不能直接问,只好藏起册子,跟梁付氏和史贞娘道别。 史二太太回到史家,已经是掌灯时分。 她在家门口下了马车,正好看到史延贵送客人出来,只见他一脸愁容,还要强撑着笑脸跟人说话。 史二太太一看见他这副卑躬屈膝的模样就烦,她移开目光,连个招呼都没打,扶着丫鬟的手径直进了门。 史延贵见她回来了,连忙跟客人道过别,匆匆追了进来。 史二太太刚进了二门,史延贵就跟过来了。 “你又跑哪儿去了,这个时候才回来!”面对史二太太,史延贵就皱起眉头,换了一副不耐烦的嘴脸,“家里讨债的来了一拨又一拨,全靠我一个人应酬,你倒出去躲清静去了!” 史二太太眉心跳了几跳,扭过头来看向史延贵。 “我凭什么不能出去躲清静?这债又不是我借的!你的债主,你自己应付去!” “你——”史延贵听得怒容满面,随即想到了什么,强忍着恼怒问道,“你可是去瞧贞娘了?她知道家里的事没有?她 虽然嫁了人,可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她总不能不管不问,只顾着自己过好日子吧?” “好日子!?”他不提还好,一提这事儿,史二太太就压不住火,“你以为贞娘在梁家当主子奶奶呢?一家子不是老就是病,全指望着贞娘管家,就这样贞娘还落不下好,被她那公公婆婆各种立规矩,今儿那梁付氏还指着我的鼻子骂我呢,你去瞧瞧,那就是你给贞娘找的好人家!” 史延贵被喷了一脸的唾沫,厌烦地抹了一把脸。 “贞娘无貌无才,能嫁个秀才已经不错了!我给她定了这样好的一门婚事,又给了她那么多嫁妆,她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提起史贞娘的婚事,夫妻俩就要大吵一架,史二太太被他气得说不出话,也知道跟他说不通,索性转身就走。 可没走两步,她就被史延贵拉住了。 “你走什么走,我话还没说完呢!”史延贵牢牢抓着史二太太的手,皱着眉头说道,“之前我跟你说过的事,你跟贞娘提过没有?方才你也瞧见了,那讨债的都上门来了,我但凡还有一点儿法子,也不能让你去问贞娘,你就当是我跟贞娘借的,只要过了眼前的难关就好——” 自打史家被抄家的事传出去,外头都说史家要完了,史延贵做着酒楼的生意,平日里跟米铺酒铺等都有生意往来,本来这些账目都是按月结的,可一听说史家被抄了家,再看醉仙楼的生意日益惨淡,那些掌柜都坐不住了,纷纷来催要货款,把史延贵缠得烦不胜烦。 可是他那醉仙楼还要做生意,这些掌柜都得罪不起,只能求爷爷告奶奶地说好话,能拖一日是一日罢了。 他知道史二太太给史贞娘准备了许多嫁妆,除了明面上出去的,史二太太私下肯定还给史贞娘补贴了许多私房钱,史延贵粗略算了算,那些东西少说也值一千多两,史贞娘刚嫁人一个多月,那些嫁妆定然没怎么动过的,哪怕只要挪借几百两,也能暂时帮他解一下燃眉之急。 可是史二太太不等他的话说完,就一巴掌把他的手拍开了。“说什么说?你自己欠下的债,你自己去还,少打我女儿嫁妆的主意!” “什么叫我打她嫁妆的主意!那些钱难道不是我挣的,不是我给她的?”史延贵难掩怒气,大声吼道,“这会儿家里出了事,她却拿着我的钱自顾自过得快活,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她是你女儿,你给她置办嫁妆那是天经地义!”史二太太的嗓门比他还高,大喊道,“再说了,贞娘的嫁妆能有几个钱,哪有你那好侄女的嫁妆丰厚?你只知道问我们母女要钱,怎么不敢去找你大哥和大侄女要钱!?” 家里的钱分明都是大房花了,史延贵却只知道算计自己妻女的东西,拿去补贴大房,这让史二太太既寒心又愤怒。 “顾大人不是查出来是闹了内贼吗?贼都抓到了,玉娘的嫁妆自然也该找到了,横竖玉娘已经被退了亲,那些东西拿出来给她爹花,不是应该的吗?” “你懂个屁!”史延贵忍无可忍, 怒道,“玉娘的嫁妆早就没了,她就算想拿也拿不出来!” 史二太太之前虽有猜测,可因为跟史延贵貌合神离,并不知道内情,此刻听史延贵亲口说出来,不禁呆了。 “玉娘的嫁妆……没了?” 怎么会没了?她分明记得,史玉娘的亲娘嫁过来的时候,嫁妆至少值四五千两,就算那几年花用了一些,至少也能给史玉娘留下两三千两银子的东西。 史玉娘一个姑娘家,吃住穿用都在家里,怎么会把那些东西都弄没了? 难道真是被史大太太偷了?可是她瞧着史大太太那么胆小,并不像是会偷东西的人啊…… 史二太太正胡思乱想着,史延贵已经不耐烦地说道:“你别问了,总之玉娘的东西已经没了,找也找不回来,如今家里遇上了难关,只有史贞娘那里能挪出银子来,你叫她拿五百两回来,我按照三分的利给她,就算是借她的!” 提到史贞娘的嫁妆,史二太太立刻拉回了思绪,瞬间重回战斗状态。 “我说了不行就是不行!你没钱就去钱庄借,去当铺当东西,哪怕卖宅子我都不管!贞娘的东西,你想都不要想!” 史二太太用力甩了一下袖子,转身就要走。 这么一甩,她忽然感觉到袖口硬邦邦的,才想起来史贞娘临别之前塞给她的册子。 当时她没在意,随手塞在了袖袋里,这回才想起来。 她把那册子抽出来,重重地砸向史延贵。 “这是贞娘给你的东西,你瞧瞧,你对贞娘百般算计,贞娘还惦记着你,只可怜她一片孝心,都喂了狗了!” 史延贵猝不及防,被那册子一下子砸在脸上。 他下意识地躲开,随即又手忙脚乱地捡起了册子。 “什么东西?难不成是贞娘的嫁妆单子?” 如果贞娘愿意拿出嫁妆帮助娘家,那才是他的孝顺女儿呢! 史延贵翻开册子,看到里头的字,顿时瞪大了眼睛。 “这是……菜谱?!” 这本菜谱在一天之内几经周折,总算遇到了真正“识货”的人。 黄丫爹和雷婆子是压根不识字,史贞娘虽然识得这是菜谱,可她不会做饭,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史延贵本就是开酒楼的,一看就知道这是一本菜谱。 而且这还不是一本普通的菜谱。 史延贵看着里面一个个熟悉的菜名,顿时惊喜交加。 他这几日就想学着梅源记做盒子菜,可是那大锅菜看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醉仙楼的厨子们都做惯了精致炒菜,谁愿意自甘堕落去做盒子菜? 于是厨子们就找了各种理由,什么后厨的锅不合适啦,调料配比不好找啊,没有那么大的盘子盛菜啊,想尽办法去推诿。 锅和盘子都好说,可这盒子菜如何放调料,就连史延贵都被难住了。 要想把大锅菜的味道做得好,就得费很多功夫一点点试,做出来也不一定能赶 上梅源记的滋味。 他也曾想过去梅源记偷师,可梅源记的厨子伙计都是梅娘的自己人℡,梅娘又把梅源记管得后厨如铁桶一般,外人压根就进不去。 最方便的,自然是拿到梅源记的菜谱,那样可就省事多了。 手里这菜谱上面的菜都是梅源记常做的菜,分量也都是按照大锅菜的分量来的,连每种菜里放多少调料,用什么火候都记得清清楚楚。 “这是梅源记的菜谱!”史延贵激动得双手发抖,赶紧把这菜谱宝贝似的抱在怀里。 史二太太本来已经走出去四五步了,听到这一声不由得回头看了看他。 “什么菜谱?什么梅源记?” 史延贵顾不得还在跟史二太太生气,连忙三两步窜了过来。 “我的好太太,这册子当真是贞娘给你的?” “那还有假?”史二太太没好气地说道,“她背着她婆婆偷偷塞给我的,只说叫我给你。” “好,好!真是我的好女儿啊!”史延贵高兴得手舞足蹈,“有了这东西,咱们醉仙楼就有救了!” 他仿佛已经看到醉仙楼门庭若市的盛况,就像梅源记日日顾客盈门那样。 只要有了这菜谱,他就能做跟梅源记一样好吃的饭菜,何愁生意不好? 想到这里,他看史二太太都觉得格外顺眼。 “二太太今日辛苦了,只要咱们生意好了,挣了银子,你就是咱们家的大功臣!不对,贞娘的功劳第一,太太你第二!” 看史延贵仿佛疯了似的哈哈大笑,史二太太皱了皱眉。 她对史延贵能挣来多少钱持保留意见,但是史延贵能有个事情做,不再惦记史贞娘的嫁妆,她还是乐见其成的。 只不过,这梅源记的菜谱,当真就那么好? 史延贵得了宝贝,连史二太太都奉承上了,陪着笑脸进了史二太太的房,还难得地在她房里过了夜。 第二日一早,史延贵就兴冲冲地进了醉仙楼的厨房。 醉仙楼的生意门可罗雀,几个厨子杂役正在后院灶坑里捉蛐蛐玩,被史延贵一嗓门喊了过去,都有些不情愿。 史延贵似乎没有看到他们无精打采的模样,立刻吩咐下去。 “周掌柜,快叫人去买鸡鸭,你们几个,赶紧去烧火,李厨子,你照着这个菜谱,先做六个菜出来!” 他之前打听过,梅源记每天就做六个菜,这样的话,他们也做六个菜就行了,总之就是什么都照着梅源记学,左右都是现成的。 李厨子嘴里叼着一根竹签,一脸不以为然地接过了册子。 最近生意不好,东家就跟疯魔了似的,天天想各种幺蛾子,把他们都折腾得够呛。 今天又不知道东家又要出什么馊主意了。 李厨子翻了几下册子,就皱起了眉头。 “东家,这是个啥呀?” “菜谱!”史延贵喜滋滋地说道,“这就是梅源记的菜谱!我费了好大的 劲才弄到的,你们之前不是说大锅菜放不好调料嘛,这里头都写得明白着呢,你照着做就行!” “梅源记的……菜谱?” 听到这个词,李厨子勉强打起精神来。 如今南城谁不知道梅源记,身为厨子,他也很好奇梅源记做的盒子菜怎么就那么好吃。 可是看到里头的字,他的眉头越发皱紧了。 “一百只鸡,一百只鸭子,五十条十斤重的大鱼……”他越看越不对劲,忍不住问道,“东家,这真是梅源记的菜谱?他们一顿要做这么多东西?” 史延贵正在发家暴富的兴头上,想也不想就说道:“那是当然!你是没见过梅源记有多少客人,就算做得再多,都卖得完!人家那些女人多能干,哪像你们……” 史延贵看见这些蔫头巴脑的厨子就烦,同样是厨子,醉仙楼这几个还是他花了大价钱请来的呢,结果还不如梅源记的一群娘们儿做饭好吃! 被史延贵这么一鄙视,李厨子等人也来气了。 拿几个做盒子菜的女人跟他们相比,简直是对他们最大的侮辱! 醉仙楼没客人,分明就是史家出事闹的,结果史延贵却怪到他们头上了! 看在史延贵给他们发工钱的份上,李厨子几人强忍住气,索性也不问了。 反正都是一样拿工钱,东家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呗! 李厨子拿着“菜谱”,转身进了厨房。 很快伙计买了食材回来,后厨一片叮叮当当的响声,听起来十分热闹。 史延贵陶醉地靠在椅子上,听着这美妙的声音,仿佛听到了银子哗啦啦流进钱袋的响声。 后厨里,几个厨子围着李厨子问这问那。 “李哥,这上面写着鸭子皮要刷酱,刷什么酱啊?” “上头没写,那就厨房里有什么就用什么,后院不是有大酱吗?” “李哥,这里写着要放二十大勺盐,要用多大的勺子?” “那么多菜呢,肯定是炒菜用的大炒勺啊!这还用问吗?笨死你得了!” “东家可真是想一出是一出,这么多鸡鸭肉,怕不要一百多两银子?都做成大锅菜了,能卖得出去吗?” “你操什么心,横竖不是花你的银子,只管做活就是了!” 在众人的怨声载道中,六个菜总算是做好了。 只是分量太多,每种菜都得放三个大木盆里面才放得下。 菜是做好了,怎么卖却成了问题。 史延贵本想让伙计出门吆喝几声,可是醉仙楼和史家出过事以后,连那些富人和相熟的顾客都不敢来醉仙楼吃饭了,更何况是那些穷苦人? 对于他们来说,进醉仙楼里面吃饭简直是痴人说梦,就算他们想,兜里也没钱啊! 哪怕伙计喊着说十五文钱六个菜,杂粮馒头管饱,他们也不敢进来,醉仙楼的菜有多贵,谁不知道?谁敢相信十五文能买醉仙楼六个菜啊? 史延贵见伙计 喊了半天也没人进来吃饭,又想出了一个主意。 “你们几个,推个板车,去花市卖菜!” 他想得倒也挺简单,醉仙楼的位置靠近正阳门,都是中等产业的人家,而买盒子菜的顾客大多是贫苦人,花市那边穷人多,十五文钱六个菜肯定能卖得出去。 那梅源记不就是因为紧挨着花市,所以生意才这么好的吗? 做好的饭菜很快就会凉,史延贵当机立断,让店里的厨子伙计全体出动,分成三个小组,一个去花市,一个去草市,一个去南街,三个地点同时卖。 厨子们刚做完六个菜,正坐着休息,谁知道才泡好的茶没等喝上呢,就被史延贵又赶出去卖菜。 李厨子叫两个伙计推着车子,骂骂咧咧地往花市走。 六大盆菜还有米饭馒头,再加上板车,至少有两百多斤,两个伙计推得龇牙咧嘴,忍不住低声骂史延贵真能作妖。 一行三人推到花市的路口,就不约而同地站下不走了。 史延贵叫他们去花市,他们就来花市了,要是这菜还卖不出去,就不能怪他们了。 这里来来往往的人倒是不少,可是李厨子等人连吆喝都懒得吆喝。 李厨子自诩是酒楼大厨的身份,让他当街卖菜,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 要是遇到认识的人,更是羞都要羞死了。 所以李厨子连头都不抬,就坐在板车上歇着。 路过的行人虽然多,可是这三个人连声吆喝都没有,人家只当他们是去哪里送菜的,谁能想到他们是在卖盒子菜。 如此过了半个时辰,这三个人宛如泥塑木偶般或站或坐,一份菜也没卖出去。 还好史延贵不放心,赶着去三个地方看看生意如何,等他从南街跑到花市,就看到李厨子三个人正在板车旁边装死。 气得他一顿破口大骂,给了两个伙计一人一巴掌,逼着他们吆喝起来。 果然,听说他们这饭菜是卖的,就渐渐有人围拢过来。 有人图新鲜,有人图便宜,还有人是好奇这板车拉来的饭菜跟梅源记卖法一样,菜色是不是也一样。 见有人来了,史延贵就卖力地推荐起来,说什么这饭菜油水足,味道香,都是酒楼大厨亲手做出来的,保证好吃。 果然就有人听信了,拿出钱来要买。 史延贵这才发现自己没预备盛饭的物事,赶紧叫伙计去杂货铺子里买大碗来。 史延贵这边卖菜忙活着,早有相熟的人跑去通知了梅源记的人。 昨日才听说有人来打听菜谱,今天就有人跑到梅源记这条街上来卖盒子菜,云儿听了,立刻一脸担忧地看向梅娘。 梅娘倒像是早有准备似的,解下了身上的围裙,叫店里的人都去看看热闹,连五个女学徒也一同带着去了。 这会儿店里的饭菜早就卖完了,大家闲着也是闲着,听梅娘这么一说,一窝蜂似的跟着梅娘去了。 那边史延贵的伙计已经 买了高高的一摞大碗回来,史延贵正满脸喜色地叫伙计们给食客们打菜。 王小八探头探脑地看了一会儿,忽然说道:“哟,那不是醉仙楼的史老爷吗?” “醉仙楼?史老爷?”梅娘微微眯了眯眼睛,嘴角露出一抹笑意,“我当是谁,原来是他们。” 自打梁坤一家搬走,她已经好久没有听到过梁坤的消息了。 没想到梁坤老实了,史家又不安分起来了,竟然还想跟她抢生意! 昨天才把菜谱给云儿,今天这菜就卖到梅源记门口来了,这位史老爷还真是沉不住气啊。 她本来想着用菜谱把对方从暗处钓出来,那边拿到菜谱还要试验几天,没想到这史老爷拿到菜谱,就直接来卖盒子菜了。 那本菜谱她都是照着大分量写的,想着古代人怕是没几个会除法的,既然不知道如何减掉分量,就只能照着她的菜谱分量实打实地做,试做几次菜就要费不少钱,而且里面的调料她都是故意写错的,这样他们试了几次一直不行,就能知难而退,谁知史老爷连怀疑都没有怀疑,就照着菜谱做出来卖了。 真是枉费了她那么“精心”伪造出来的菜谱。 不过也好,她倒是挺期待醉仙楼照着那本乱七八糟的菜谱,到底能做出什么东西来。 想到这里,她一时兴起,拉着云儿走了过去。 “云儿,咱们也去买一份尝尝。” “啊?!”云儿正满心忐忑,听梅娘这么说不由得缩了缩脖子,“我……我怕他们打我……” 别人不知道,她可是最清楚的,那本菜谱是假的! 万一发现做出来的东西不好吃,再找到她头上怎么办? 梅娘忍不住笑了,说道:“这么多人在呢,谁敢打你?” 云儿拗不过梅娘,只得跟着过去了。 史延贵那边,有人买了第一份,就有人买第二份。 毕竟有梅源记在,大家对盒子菜都十分有好感,便宜又好吃的东西,谁不想吃呢? 梅娘带着云儿走过去,史延贵一眼就看到了她。 毕竟梅源记在南城是赫赫有名,谁不知道做菜最好吃的梅姑娘呢? 看到梅娘,史延贵的眼底划过一抹冷光,随即笑容满面地招呼道:“哟,这不是梅姑娘嘛,你这是逛街呢?” 梅娘点点头,并不掩饰自己的目的。 “我来看看你卖的盒子菜。” “瞧梅姑娘这话说的,您的店里卖盒子菜,难不成就不许别人卖了?”史延贵越发笑得开怀,洋洋得意地说道,“咱们可是公平竞争!” 听他忙不迭地说什么公平竞争,梅娘都忍不住笑了。 “史老爷是吧?我可没说什么呀,你这么急着解释,难不成是心虚吗?” 史延贵脸上笑容褪去了几分,说道:“谁心虚了?梅姑娘可别瞎说,你年纪小,不懂这做买卖的道理,这做买卖呀,那是客人愿意买谁的,就买谁的,咱们总不能逼着客人买 吧?” 梅娘点点头,一脸的深以为然。 ?想看叶流金的《燕京小厨娘》吗?请记住的域名 “史老爷说得是,我正好想尝尝醉仙楼的手艺,给我来两份吧。” “你……你要买?”史延贵脸色一变,随即强作镇定地说道,“梅姑娘自家店里没有吗?” 梅娘眨了眨眼睛,说道:“我们店里都卖完了呀,再说,我想换换口味,难道史老爷不敢卖给我?” 话说到这份上,史延贵只得硬着头皮,叫伙计给梅娘盛菜。 云儿看了看那六盆菜,状似无意地说道:“二姐,他家做的菜跟咱们家都是一样的呢!” 梅娘笑道:“别乱说,醉仙楼的厨子可是很有名的,他们做的菜,肯定比咱们店里的好吃。” 史延贵听她这么说,脸上就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笑容。 “那是自然,南城谁不知道我们醉仙楼的名声——” 他的话还没说完,只听一个粗犷的声音响了起来。 “这是啥玩意啊,也太难吃了!” 方才买过史家盒子菜的几个食客,此刻才吃了第一口,纷纷发出痛苦的哀嚎。 “俺的娘啊,齁死人了!快给我水!” “老天呀,这菜里是放了多少盐啊?你们家是把盐贩子打死了吗?这么不要命的放盐!” “这酱鸭子都是苦的,让人咋吃啊!?” 这里的食客可不管什么醉仙楼什么大厨的,买来的饭菜难吃,他们绝对不会给人留面子。 几个最先吃的食客一脸的痛苦,更有甚者捏着自己的脖子,说话声音都哑了。 这一口又是酱又是盐的,能不哑吗? 剩余几个买了还没来得及吃的,见前面的人成了这副模样,谁还敢吃? “这么难吃的东西,你们咋好意思出来卖的?” “就是,这不是害人吗?想齁死我们啊?” “还卖十五文钱?这种东西狗都不吃!快把钱退给我们!” 十来个食客围住板车,连梅娘和云儿都被挤出来了,口口声声喊着要史延贵退钱。 史延贵完全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他大喊着“不可能”,“肯定是你们弄错了”之类的话,可是又怎么压得住十几个愤怒至极的食客。 见他还在狡辩,头一个吃饭的大汉直接把大碗扣在了他的脑袋上。 “叫你做这么难吃的东西,你自己吃去吧!” 众人出离愤怒,有样学样,十来碗饭菜都往史延贵等人身上砸。 李厨子吓得钻进了板车底下,生怕被砸到。 那些食客还不解气,又拿着盆里的菜去丢史延贵他们,史延贵和两个伙计转眼就糊了一身的菜汤。 那些没买的人看了个大热闹,笑得前仰后合。 这么闹得这么大,史延贵一行人的盒子菜是彻底臭大街了。 等到众人散去,史延贵拼命抹着脸上的油汤,抬眼就看到梅娘微笑的脸。 “醉仙楼的手艺, 果然不一般。” 这一刻,史延贵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你是你干的,你是故意的!”史延贵恶狠狠地瞪着梅娘,顿时怒火中烧。 如果菜谱是真的,那醉仙楼照着做出来的饭菜怎么会这么难吃? 他是太着急了,要不然就该静下心来想想,梅源记的菜谱怎么能这么容易就到了他的手里! 没想到他开了二十多年的酒楼,却被一个小姑娘给摆了一道! 他想冲过来打梅娘,却被韩向明和铁柱等人直接拦住。 “史老爷,就你这点儿本事,就别在我们这儿丢人现眼了,收拾收拾东西,赶紧回去吧!”韩向明忍着笑,一脸认真地劝着史延贵。 史延贵哪里肯咽得下这口气,一双眼睛透过挂在头发上的菜叶子,满是怨恨地盯着梅娘。 “武梅娘,你不让我好好做生意,我也不让你好过!” “我不让你做生意?”梅娘眸色一冷,说道,“你倒是说说看,我什么时候招惹过你?” 从跟梁坤退亲,到后来被官差搜查,都是史家在找武家的麻烦,梅娘他们什么时候招惹史家了? “就是你!要不是你,我的姑爷怎么会被学官打,前程都没了!我那醉仙楼的生意又怎么会不好,我们家又怎么会被搜查?都是你害的我们!” 不过是个烧饼店的丫头罢了,就算给梁坤做妾,难道就委屈她了?她为什么要把这件事闹到学官那里去? 还有那次,史延富连内侍都说动了,眼看着就要查封梅源记,可不知这梅娘使出了什么手段,不但梅源记安然无恙,还让顾南箫盯上了醉仙楼,连史家都被搜了个底朝天! 梅娘冷声道:“照你这么说,你们想搜我家就搜我家,想让我做妾就做妾,想要封我的店,就要封我的店!?难道我不能反抗吗?就因为我家里穷,就活该被你们这些富人欺负吗?” 史延贵一愣,随即勃然大怒。 “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不就是个烧饼店的丫头吗?竟敢跟我叫板!?” “叫板又怎么样?”梅娘凉凉地看了他一眼,说道,“你把主意打到我头上,就该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武梅娘,没想到你竟然这么阴险!你活该被退亲,活该一辈子嫁不出去!”史延贵声嘶力竭地喊道。 梅娘懒得跟这种手下败将斗嘴,招招手叫众人回去。 娟娘听他骂得恶毒,忍无可忍,直接从裙子底下抽出了擀面杖。 方才她怕梅娘出事,从厨房出来就顺手拿了一根擀面杖出来。 这会儿梅娘转身要走,娟娘拎着擀面杖就冲向史延贵。 “你个老不死的狗东西,敢骂我妹妹,看姑奶奶不打死你!” 看娟娘凶神恶煞地直奔自己而来,活像要一棒子把他脑袋打开花,史延贵吓得嗷地喊了一声,不管不顾地往板车底下钻。 可是板车底下已经藏了个人,史延贵这一钻直接撞到李厨子的脑袋上, 两人同时哀嚎一声,都被撞得眼冒金星。 娟娘拿擀面杖抽了史延贵几下屁.股,这才不甘心地住手。 “再来惹我妹子,看我不扒了你们的皮,快滚!” 史延贵像鸭子一样趴在板车底下,连大气都不敢出。 武家这些女人怎么都这么凶! 直到娟娘走远,他们才顶着一头菜叶子和骨头钻了出来。 盒子菜是卖不出去了,这菜做得这么难吃,估计另外两处也讨不到好去,史延贵垂头丧气,跟在板车后头,在行人的哄笑声中回了醉仙楼。 等浑身洗干净,换了身衣裳,史延贵猛然想到一件事。 “这个该死的丫头,定是跟她娘商量好了,一起要害我!” 这“菜谱”可是史贞娘给他的,为此他还曲意奉承了史二太太一晚上,现在一琢磨可真是越想越亏。 他斗不过武梅娘,难道还收拾不了史贞娘吗? 史延贵回去又做了什么,梅娘并不关心,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忙。 一个秋雨濛濛的日子,杏娘生了个白白胖胖的儿子。 金祥高兴得手舞足蹈,挨家挨户发红鸡蛋报喜。 桃娘担心姐姐,就跟梅娘说了一声,白日里在梅源记干活,晚上则去金祥家里帮忙照顾杏娘和婴儿。 梅娘听说这事,也替杏娘高兴,还教桃娘如何炖鲫鱼汤给杏娘补身体。 杏娘的娘家听说,也赶紧来给杏娘送东西,除了几只鸡和一篮子鸡蛋,还送了一筐栗子。 京城里女子生产后,时兴吃栗子炖鸡,说是最补气血的。 桃娘想学来给杏娘做,梅娘这日就教她们几人做栗子炖鸡。 鸡肉切块,放入冷水锅中煮开,撇去血沫。 锅中放少许油,放葱花姜片,倒入鸡块翻炒至微焦。 加少许盐、酱油、料酒调味,加开水没过鸡块,中小火煮一刻钟。 放入剥好的栗子,再炖一盏茶的功夫。 大火收汁之后,这道栗子炖鸡就做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