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哗哗啦啦,叮叮当当(1 / 1)
秋风是晴朗的。 所以大概因为这样,乐朝天的心情很不错。 当然,也可能是省了一大笔钱的原因。 乐朝天将那袋钱当做腰带一样缠在了腰间,而后拿着葫芦丝,边走边吹着。 吹了许久,才发现一旁的南岛一直没有说话,于是放下了葫芦丝,看着他笑着说道:“师兄怎么信寄出去了,反倒不开心了。” 南岛撑着伞缓缓地走着,说道:“原来整个岭南都是知道了我来了的。” 用整个岭南或许有些夸张,但是至少是许多人都知道的。 乐朝天抬头看着青山,笑着说道:“师兄这样的剑修,能够来岭南,自然不可能不为人所知。” 南岛轻声笑道:“那这样说起来,我还算是个名人?我以为天下知名,应当是要在人间展露过头角。” “能够让磨剑崖的人去等的剑,展没展露过头角,其实并不重要了。” 乐朝天并不觉得奇怪。 南岛想了想,好像也确实是这样,只是转念一想,停了下来,看着乐朝天说道:“师弟怎么知道的?” 乐朝天没有停,边走边笑,说道:“整个岭南都知道四破剑程露被天涯剑宗摆了一道,这又不是什么秘密。” “好吧。” 南岛继续向前走去,前面的乐朝天缠在腰间的钱袋子不住地响着。 “师弟啊。” 南岛却是突然说道。 乐朝天回头看着南岛,只见这个少年站在伞下诚恳地说道:“既然钱没有用出去,那么那个要求,是不是就可以作废了。” “当然不。”乐朝天笑眯眯的说道,“看起来这钱还在我这里,实际上,从昨日开始,这钱就是你的了,我只是帮师兄提钱的人而已。” “......” 南岛沉默了少许,说道:“那师弟把钱给我吧。” 乐朝天奇怪地说道:“师兄要撑伞,好拿吗?” 南岛笑着说道:“好不好拿不重要,主要我也想背着一袋钱走在路上咣咣铛铛地听着它们响个不停。” “哈哈哈哈。” 乐朝天笑得很是开心,而后解下了那袋沉甸甸的钱,双手抱着递给了南岛。 “师兄拿稳了,别到时候洒了一地,可不好捡回来。” 南岛让乐朝天帮自己也绑在了腰间,笑着说道:“洒了一地其实也挺好的,哗哗啦啦地向流水一样倾泻出来,洒得满山都是,应该也是很快乐的一个画面。” 乐朝天想象着那个画面,似乎有些惊叹。 “好想法,我们回去试一下。” “......” 南岛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乐朝天倒是认真起来了。 乐朝天确实很认真。 二人回到了落枫峡谷之后,南岛先把自己借来的那袋钱放在了小楼上,正打算去练会剑,便看见乐朝天这老小子,吭哧吭哧地扛着那个大鼓就向着峡谷那边走去。 “嗯?你来真的?” 南岛目瞪口呆地看着乐朝天。 乐朝天头也不回地笑道:“那是自然!” “......” 南岛撑着伞,蓦然无语地跟着乐朝天走了过去。 想想那个画面,好像确实很动人啊,南岛大概也有点疯了。 二人穿过了峡谷,而后向着峡谷上方攀登而去,一直到站在峡谷顶端。 这里是两处平齐的断崖,崖上也是有着许多枫树,二人穿过了那片枫林,走到了峡谷顶部的边缘,从这里可以看见下方的二层小楼,还有那条向着下方剑宗而去的山道。 乐朝天把鼓放了下来,笑眯眯地俯瞰着青山。 秋风自高天而来,吹得人满是痛快。 满山秋溪粼粼,一片波光灿烂。 “师兄!” 乐朝天很是开心,所以哪怕南岛便撑着伞站在旁边,他也是没有像往常那样温和地说着话,而是带了一种狂野的笑意,很是张扬地叫着南岛。 “怎么了?” 南岛站在秋风里,下意识地也把声音提高了。 乐朝天从怀里掏出一个鼓槌,在那面大鼓边坐了下来,用力地擂了一下鼓面。 “咚!” “叫人!” 乐朝天笑着说道。 南岛默然无语,但还是把身后的鹦鹉洲送往了小白剑宗之中。 二人便在秋风里,一坐一立,等待着陆小小他们过来。 伍大龙和老头子已经被鼓声惊动了,穿过了天涯剑宗的青石小道,向着山道这边走来。 而更远处的陆小小和五小只还在一脸茫然地随着鹦鹉洲走着。 等到那一众人终于都走到了山道上,抬头看着峡谷顶端的二人,万分不解地大声问道:“你们要做什么?” 乐朝天哈哈一笑,没有回答,只是站了起来,一把掀开了鼓皮,双手托着大鼓倾斜着,里面的铜钱开始哗啦啦地滑落着,汇聚到了鼓边。 而后向着下方众人挥了挥手。 “捡钱咯!” 乐朝天一用力,把整个大鼓都竖了起来。 于是无数铜板如同流水一般倾泻在了灿烂的秋日之中,哗哗地落了下去,撞击着崖壁,又向着四处弹射而去。 甚是肆意,甚是耀眼。 南岛撑着伞怔怔地站在高山秋风里,突然便体会到了乐朝天的快乐。 朝天而去的那种快乐。 这是向来缺钱的南岛从来没有体会过的感觉。 山道上的一众人也是呆愣在那里。 最先反应过来的反倒是陆小一那五小只,像五只小鸭子一样欢呼着向着峡谷跑来。 “芜湖~师叔太帅啦!” 南岛也忍不住笑了起来,看向一旁还在扶着大鼓的乐朝天,鼓里面的钱还在哗啦啦地流着,乐朝天只是灿烂地笑着。 南岛却是莫名地想起了那个白衣的师兄。 那个整天念叨着‘春天真好啊,可惜没有钱’的师兄。 如果他看见这一幕,大概也会像那五小只一样跑得像只鸭子。 说不定还会嘎嘎地笑着。 当然,也有一种可能,那个终日输牌的人会站在鼓边看着那些流水一样消失的钱哀叹着——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乐朝天乐朝天,师弟确实快乐朝天。”南岛笑着看向一旁的乐朝天说道。 乐朝天眯着眼睛站在风里,笑着说道:“那是自然,不过我以前也没有这么快乐。” “以前不快乐吗?”南岛倒是有些诧异。 “不,不是不快乐,而是没有体会到有钱的快乐。”乐朝天轻声笑着,说道,“在最开始的时候,我也是觉得,修行者应当不在乎外物,那么便应该远离钱这种带来许多纷争的肮脏的东西。” “后来呢?” “后来?”乐朝天哈哈笑着,说道,“后来发现我错了,修行者确实不应该在乎外物,但不是刻意避让,我能有,那是我的本事,至于是不是贪财——那些觉得你是贪财的人,他们才是真正的贪财,因为他们没有,所以便要诋毁。” 南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乐朝天一面拍着竖着的鼓面,一面笑着说道:“快不快乐,其实和有没有钱没有关系。快乐的当然快乐,没钱的也只是没钱而已。” 南岛想了想,说道:“如果师弟没钱了,还会快乐吗?” 乐朝天理所当然地说道:“当然还会快乐,只是......肯定没有现在快乐。” 南岛撑着伞也笑了起来。 “师兄要不要去把你那袋钱也拿来撒了。” 南岛诚恳地说道:“我不行,我没钱有时候就会烦恼。” 乐朝天不住地笑着。 那一大鼓钱终于快流完了。 南岛却是问道:“今日师弟这么开心,不弄曲子吗?” 乐朝天随意地敲着鼓面,说道:“有啊,已经弄完了。” 南岛听着秋风里那些铜板叮叮当当的声音。 原来今日的曲子是这个。 乐朝天却是低头看着下面洒了一地就像鱼鳞一样的钱,却是升起了一个奇妙的想法。 “师兄,我想从这里跳下去。” 南岛默然无语。 峡谷虽然不算高,但是也有几十丈,虽然乐朝天也是有着知水境的修行者,但是难免会摔个狗吃屎。 只是还没等到南岛开口劝解一下,乐朝天已经把鼓皮封好,而后抱着大鼓向着崖下一跃。 “我来啦!” 我他妈来啦! 不出所料。 哪怕有着道风托着,乐朝天还是摔了个大屁股墩。 那面大鼓发出了造出来之后,生平最响亮的一声,而后直接碎成了八瓣。 南岛轻声笑着,穿过了枫林向下走去。 穿过落枫峡谷来到峡谷口的时候,陆小小他们都已经上来,陆小小正提着揉着屁股的乐朝天的耳朵。 “你今天疯掉了?” 乐朝天只是歪歪地坐在树下,一面摸着屁股,一面看着那里正在撩着衣服捡钱的五小只,哈哈地笑着。 不出所料的,乐朝天被陆小小揍了一顿。 伍大龙也在勤勤恳恳地捡钱,老头子也在,一面念叨着钱啊钱啊,剑啊剑啊。 不过老头子还是注意颜面的,在看到乐朝天看过来之后,一面捂着鼓鼓囊囊的胸口,一面咳嗽两声说道:“朝天啊,下次可不许这样突然干这种事了啊!” 乐朝天轻声笑着,说道:“好,下一次先叫师父你过来,绝对不突然。” “.....” 老头子傲娇地哼了一声,抱着一怀抱的钱便溜下了山道。 撒币虽然快乐,但是南岛他们捡钱倒是捡了一下午。 陆小小把那面大鼓拼了好久,用峡谷边的一些藤蔓捆了起来,然后看着里面只有半鼓的钱,只觉得无比的心痛。 还有很多钱不知道崩飞到哪里去了。 于是觉得不解气,把在一旁树下趴着的乐朝天又打了一顿。 “叫你撒币叫你撒币!” 五个小少年便围在大鼓边,扒拉着里面的钱,不住的惊叹着。 “乐师叔有好多钱啊!可以盖不少的小楼了吧!” 一直到夜幕降临,众人才缓缓散去,只留下了树下的乐朝天,还有在峡谷口轻声笑着的南岛。 “师弟现在快乐吗?” 乐朝天的耳朵都被陆小小揪红了,现在还没消。 乐朝天一面揉着耳垂,却是抬头看着夜色,笑着说道:“我快乐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师兄快乐吗?” 南岛自然是快乐的,只是听到这个问题,却是有些不解地问道:“为什么我快乐要重要一点?因为我是师兄?” 乐朝天轻声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与是否是师兄无关,只是因为我本就是快乐的人,而师兄是不快乐的人。” 南岛听到这里,稍稍沉默了一阵,而后离开了谷口,从乐朝天身旁走了过去,停在了山道最上一层的台阶上,在夜色里坐了下来。 “是的。”南岛轻声说道。 一个沉默的人突然开口哈哈笑,自然要比一个本就是微笑的人哈哈笑,要惹人注目得多。 “但是为什么呢?”南岛依旧有些不解,不明白乐朝天这样做的缘由。 乐朝天捂着屁股走了过来,想要在南岛身边坐下,却又有些犹豫,最终还是站在撑伞坐着的少年身旁,缓缓说道:“师兄既然教我学剑,那我也总该教师兄一些东西。” 南岛看着偶尔还零散着几个铜板的山道——陆小小他们没注意捡起来。今夜月色又淡了几分,如雾也如霜一般铺落在道上石板。 “那你还不如多给我几袋钱,让我挂在小楼上,每天起来都听到它们被风吹得叮叮当当的响着。” 乐朝天听到南岛这句,哈哈笑着。 很显然,乐朝天教得也很成功。 倘若是以前的南岛,大概率是不会说这样的玩笑话的。 少年在伞下也是笑着。 快乐有很多的好处,唯一的坏处大概就是嗨了之后容易像乐朝天一样挨揍。 乐朝天摔伤了屁股,正好便整天缩在小楼里研究着自己的剑意。 于是每天去落枫峡谷练剑的,便只有南岛,还有下午时分过来的陆小二,陆小三也来,不过都是去了小楼上,在乐朝天面前扭着自己完整的灵活的屁股。 每日落叶被风吹干,开始向着峡谷外飞去的时候,那个眉清目秀的小少年便会背着剑爬上来,在峡谷里的枫树下,先坐着看南岛练一会剑,然后自己便有模有样的学着。 小少年不仅天赋好长得帅,而且还很努力,每日先在小白剑宗练过剑,又跑来和南岛学剑,暮色褪去的时候,路过小白瀑,还会在瀑下洗剑。 当然,有时候那里不止他一个人洗剑,自从乐朝天撒币之后,天涯剑宗也富了起来,于是伍大龙终日都很忙,忙着浇水打铁,然后把敲好的剑在小白瀑洗过之后,又拿回去让老头玩儿——陆小小是这么说的。 在陆小小看来,老头这种行为,和乐朝天撒币的行为一模一样,甚至性质更为恶劣。 至少乐朝天撒完币,那些铜板还能捡回来。 老头的剑丢出去,就再没见影子了。 说起来,那个投剑池也确实神奇。 天涯剑宗往里面投了近千年的剑,硬是没有给它堵上。 南岛中间还被陆小小怂恿着,趁着老头去山门附近溜达的时候,跳进过投剑池查看一番。 只是这个小池,或者说并不能称为小池的水坑,却是深不见底。 南岛撑着伞借着剑光往下沉了很久的时间,都没有见到底部,反倒是被冻得半死,于是也能悻悻而归。 看来天涯剑宗的剑,大概真的去了天涯回不来了。 南岛如是想着,背着鹦鹉洲就回了峡谷。 而小白瀑的源头那里,那处高崖之上,南岛也去过两次,一次带着路小二,一次带着陆小三。 无一例外,只要一回来,他们便看不见头顶天穹之上那处断崖,更别说记得自己去了哪里。 大概那里唯一的好处,就是能够让人回去之后,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所以为什么只有自己不会忘? 南岛在峡谷暮色里坐了很久,也没有想明白这个问题。 毕竟自己的神海里有着太多的怪异的东西。 譬如那道时而便会在自己所见的视界里下着一场细雪的剑意,比如那本大道起源的青牛五千言。 还有那些稀碎的谷神——那些悬浮在神海之中的涡流之岛。 南岛有时候都会忘记了,那是被剑意斩碎了的存在。 所以南岛第三次去的时候,谁也没有带,自己独自撑着伞走了去,一面随时注意着自己神海中的变化。 可惜什么也没有。 南岛在那处高崖上独坐了很久,看着那些被秋风吹散洒向人间的溪水,却是莫名的产生了一个跳下去的想法。 当然不是和乐朝天一样快乐的跳下去。 只是南岛想到了一个问题。 假如这真的是独立于青山之中的一片高崖,那么肯定有一个边界的存在。 南岛不知道在哪里,但是在下方的人看不见断崖,也许便在断崖之下某处。 但是南岛最终还是没有跳下去,毕竟他可不想摔个屁股墩。 春天的时候断了腿,成天瘸着到处跑已经很难受了。 往事不堪回首啊。 南岛撑着伞离开了那条清溪。 不过这几次探寻,倒也不是一无所获。 在那处断崖之下有片植株茂盛的石林,穿过石林,南岛在那里发现了一处天地元气颇为浓郁的温泉。 在那里坐了一阵,便是南岛体内的那些溪流,都茁壮了几分。 可惜太远了,而且太热了,南岛也便懒得在这里修行。 用乐朝天的话来说。 快乐当然是重要的。 就像有人在夏天被热得烦糙的很,于是直接把故事放到了秋天一样。 一直到九月底的时候。 乐朝天才终于从楼上摸着屁股背着剑走下了楼。 看着在一地落叶里淬炼剑意的南岛,笑着打着招呼。 “师兄,我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