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 人间再无陈枸杞(1 / 1)
陆小小用了很久的时间,才和鼠鼠解释清楚了这个问题。 不过坐在船头的鼠鼠在听到陆小小只是想拉南岛去岭南剑宗之后,却显得有些失望。 “啊,原来是这样呀。” 鼠鼠觉得这种发展并没有自己所误解的那种有趣。 但是秉承着日行很多善的理念,鼠鼠还是点了点头。 “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不过我要是看见了他的话,就告诉你一声吧。” 鼠鼠笑眯眯地说道。 陆小小看着鼠鼠的笑意,不知道她在笑什么。 “多谢。” 陆小小如是说道。 然后便见鼠鼠把手伸了出来。 陆小小这才想起来鼠鼠做好事要收一文钱的。 只是想了想,看着她说道:“你都还没有帮我找到,那我给了钱,你又找不到他怎么办?” 鼠鼠依旧笑眯眯地看着陆小小,说道:“那万一我告诉了你,你又刚好没钱怎么办?” 陆小小看着面前舟头盘腿坐着的少女,总觉得她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虽然是笑着的,但是河上吹来的风里总有些悲伤的意味。 有些情绪是藏不住的。 尽管鼠鼠已经藏得很好了。 但是那种在小小的眉眼里藏着的一些痛苦,还是被风吹到了人间。 陆小小沉默了少许,从怀里摸了很久,摸出了一文钱,递给了鼠鼠。 鼠鼠接过钱来,起身走进了船舱,似乎是把钱放进了罐子里,但是不知道还在里面忙着什么,很久都没有出来。 陆小小好奇地看着舱里,可惜夜色有些深沉,河边的光线并不是很好,所以什么也没有看清。 过了许久,鼠鼠才从舱里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只笔和一张小纸条。 走到了船头,鼠鼠趴在那里,舔了舔笔,然后歪歪扭扭地开始写着。 ——一零零三年,四月二日,四月三日,鼠鼠收到 鼠鼠写着写着,抬头看着陆小小,问道:“你叫啥名?” “陆小小。” 陆小小一面说着,一面看着鼠鼠哦了一声,低下头继续写着。 ——收到陆小小一文钱,如果没有完成委托,那么这文钱视作借款,择日还给陆小小。 鼠鼠虽然写得歪歪扭扭,但却是一脸认真的模样,写完之后,又在最下面画了个蠢蠢的小老鼠头。 写完了之后,鼠鼠才站起来,把那张纸踮着脚送到了陆小小手里,认真地说道:“如果我没有帮你找到南岛,你可以拿这张纸来找我,我把钱还给你。” 陆小小点了点头,看了那张纸一会,又有些好奇地问道:“那最下面画个鸭脖是什么意思?” 鼠鼠气得脸都红了,差点跳起来把纸夺回来,愤愤地说道:“那是老鼠头老鼠头!是鼠鼠的签名落款!” “啊,抱歉抱歉。”陆小小很是诚恳的道着歉。 鼠鼠哼了一声,转过身去,撑着小舟在夜色下远去。 陆小小拿着这张纸条站在河边,很是疑惑地看着。 难道这真的不是鸭脖吗? 陈怀风安静地坐在墓山之上。 南衣河边发生的某些故事,他也许看到了,但是并没有在意,只是静静地坐在同归碑下。 虽然张小鱼已经入了大道,但是陈怀风还是抱着那半帘风雨坐在这里。 也许对于人间而言,这个喜欢养生的师兄,坐在这里颇有些无所事事的意味。 但师兄自然不会无所事事。 师弟一日从七境入大道,他这个九境很多年的师兄,自然压力很大。 所以他身周的那些剑意也颇有些不宁静的意味,不停地穿梭在神海与人间之间。 似乎是在尝试着摇落更多的道果,落入道海之中。 或许是因为心神沉浸于神海之中,陈怀风却是不知道身旁何时多了一个少年。 直到那个少年抬头仰望着那块青色的巨大石碑,也许看见了某些东西,发出了一声叹息,陈怀风才惊醒过来,枸杞剑带着剑意与泥土从一旁的地面被拔了出来,只是却停在了那个少年的身侧。 少年动都未曾动过,哪怕剑尖上的泥土已经沾到了衣袍之上。 “前辈今日怎么来这里了?” 陈怀风收回剑去,看着一旁的草为萤,很是恭敬地问道。 草为萤依旧抬头看着那块石碑,没有笑也没有回答。 陈怀风顺着草为萤的视线而去。 落在了一个名字上。 丛中笑。 其实丛中笑并没有参与过后来那些两族之战。 在一切的故事开始的时候,因为某个拿着刀的黄粱镇妖司仲司的死去,这个当年的人间第一剑,便带着那柄剑圣留下来的剑去了那座崖上。 最终与磨剑崖妖祖,也便是丛中笑的八师叔,一并去了东海四十九万里决战。 秋水剑便是在那时被打碎。 而后他拔出了那柄青衣开天,在那些扩散的青衣遗留的剑意之中,与妖祖同归于尽。 但是人间依旧在碑上留下了他的名字。 不止是因为当今人间天下三剑之中,有两剑都是他的弟子。 更是因为,在当初,那些无数妖族从幽黄山脉下来,跨越黄粱跨越大泽来到南衣城外的时候,人间剑宗没有插手去管。 甚至剑宗的师兄还去了凤栖岭下,拦住了那些想要下山的岭南剑修。 所以在后来人妖共存,万灵同流之后,丛中笑的名字被刻在了同归碑上。 草为萤在看着那个名字。 同归碑上的名字很多。 对于人间而言,这是久远历史之中的人了。 但是对于草为萤而言,也只有丛中笑这个名字,算得上故人。 “前辈在想什么?” 陈怀风沉默的看了很久,转头看着一旁的青裳少年问道。 草为萤终于低下头来,站在墓山之上张望着人间夜色。 “没有想什么。”草为萤轻笑着说道,“只是四处看看。” 陈怀风看着草为萤脸上的那种笑意,缓缓说道:“那前辈可以多看一会。” 草为萤听到这句话,却是低下头来看着一旁的陈怀风,这个身形高大的剑宗弟子,便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看着少年。 这句话的意思很是耐人寻味。 主人家与客人说话的味道。 譬如有人来做客,看着庭中花草,于是主人便说,喜欢可以多看一会。 如果热情好客一点的,可能还会挖一些出来装在盆里让人带回去。 所以草为萤觉得很是有趣。 看了陈怀风很久,转回头去,静静地看着人间,说道:“你好像有些怕了。” 陈怀风沉默了少许,看向南方,轻声说道:“或许是的,那片大泽里的某个归来的神女,一直便是南衣城之上的阴影。最开始见到前辈的时候,我也曾欢喜过,因为我知道前辈是剑宗的人。但是随着这个故事继续往后发展,我便开始惶恐起来。” 陈怀风抬头看向草为萤,缓缓说道:“前辈你们太高了。” 草为萤沉默了少许,说道:“是的。” 陈怀风看向人间剑宗,颇为惆怅地说着:“师父来了又走,一副完全不管事的模样,我虽然不是人间剑宗最大的时候,但却是剑宗里最强的那一个,就像当初说的那样,作为师兄,总要站出来,不然都愧对那一句师兄。很多东西,我至今都没有完整的告诉过他们,他们可能会猜到一些东西,也可能在大泽里看到了一些东西,但是终究对于他们而言,那是没有证实的东西。” 陈怀风叹息了一声,又看向南方,继续说道:“神女也好,前辈也好,你们这样的存在,哪怕真的无欲无求的待在人间,我都很难放下心来。以前我总是不能理解,为什么在一千多年以前,明明剑圣师祖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坐在高崖之上,世人却总是担心他会疯掉。但是现在我却是能够理解了。” “前辈你们太高了。”陈怀风轻声说着,低下头来,看着摆在膝头沾着泥土的剑。“人间承受不起你们的一念之差。” “所以。” 陈怀风抬起头来,很是诚挚的,如同恳求一般的看向草为萤。 “人间很好,我也很喜欢,前辈如果很喜欢很怀念,可以多看几眼,看完了之后.....” 陈怀风顿了一顿,脸上的神色变得坚毅起来。 “还请前辈离开。” 草为萤握着酒葫芦站在一旁,微微笑着,说道:“自然是这样的。但是......” 草为萤看向陈怀风,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陈怀风愣了一愣,轻声说道:“陈怀风。” “好的。”草为萤喝了一口酒,轻笑着说道:“但是陈怀风,你是握剑的人,握剑的人,要把道理握在自己手里,而不是寄希望于别人心念通达。” 陈怀风沉默着坐在那里。 “你今日可以这样与我说,我不会生气,因为严格说起来,你们都算是我的剑道后人。”草为萤平静地说着,“但是倘若今日站在这里的,是那个从冥河中复苏的瑶姬呢?” 草为萤说的是事实。 当初他便与陈怀风说过。 人间剑宗第一代宗主,斜桥的剑便是他教的。 所以草为萤自然会对陈怀风这种情绪予以宽容。 陈怀风轻声叹息着。 他自然也想那样底气十足的说着很多东西。 就像当初与天狱的人说话那样。 但是草为萤这样的人,不是天狱之人。 陈怀风哪怕身后站着整个人间,也未必能有那种果决,那一句请前辈离开,已经是他所能说的最激烈的言辞。 膝头的那柄剑却是蓦然从陈怀风手中挣脱,落入了青裳少年手中。 陈怀风怔怔地看着那个握着酒葫芦也握着剑,平静地站在墓山之巅夜风中的少年,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人间剑风大作。 但是草为萤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握住了剑。 静静地看着剑上的枸杞二字。 “我很欣赏你。”草为萤轻声说道。 陈怀风愣了愣,而后苦笑着说道:“我以为你会更青睐张小鱼。” 当初那一道来自桃子上的剑意,虽然让张小鱼吃了不少苦头,却也让这个白衣懒散的年轻人,剑意被淬炼得强大不少。 草为萤笑了笑,缓缓说道:“他自然也不错,但在我看来,或许是个人喜好,我更看好你一些。” 陈怀风看着草为萤,有些不解的问道:“为什么?” 草为萤轻声说道:“因为你说过的那句话。” “什么?” “倘若你不来看看,又怎么对得起那一句师兄呢?” 陈怀风愣在了那里。 草为萤轻声说道:“师兄二字代表了什么?” 陈怀风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这个似乎有着许多东西无法释怀的青裳少年。 草为萤抬手抹去了陈怀风的那柄剑上刻着的枸杞二字,而后平静地写下了两个字。 师兄。 “须赴死时,先于师弟而死。”草为萤提着剑,转头看着陈怀风,“是为师兄。” 陈怀风怔怔地看着剑上师兄二字,而后看着那个少年眉宇间一闪而过的一些落寞。 关于草为萤的身份,其实他已经猜得差不多了。 但是直到这一句话说出来,陈怀风才真正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一千多年前的某个故事,人间往往只会说起青衣破天而去,从此人间剑道,只有第二。 但是当年那个故事的主体,青衣破天,只是一个开端。 真正的,让整个人间陷入混乱的,是青衣离开人间,于是一切被压制了数十年的暗流,从黑暗里走了出来,槐帝继承了南衣的想法,要去看看那片冥河之国。 那是磨剑崖最为巅峰的一代。 然而便是这样巅峰一代的磨剑崖,却几乎尽数死在了槐帝手中。 或者说,他们只是毁灭了在了自己手中。 千年前的槐帝姬无胥,还有一个身份。 他是南衣的二弟子。 剑圣青衣的师弟。 磨剑崖只会输给磨剑崖。 这是当年那一代磨剑崖在人间的评价。 能够力压一切大道之始的函谷观,成为人间第一,磨剑崖也只会输给磨剑崖了。 当然,有人没死。 他的师兄死了,他的师弟也死了。 只有他没死,因为他当时没有在人间。 陈怀风什么都猜到了,但是什么都没有说。 草为萤也没有在意陈怀风是否猜到了自己的身份。 只有依旧在人间拥有诸多故人诸多牵连。 身份才是身份。 故人死绝。 那些东西便只是埋没的尘沙。 墓山之上长久的沉寂着。 过了许久,陈怀风才向前伸出手去,轻声说道:“多谢前辈教诲。” 草为萤平静地看着陈怀风,没有把剑放入他的手中,只是松开了手,任由它插入了泥土中。 “这不是赐剑,陈怀风,一个剑修也不需要他人赐剑。”草为萤平静地说道。“剑修的剑,需要自己去拿,也需要自己去磨。” 当初送南岛那柄鹦鹉洲的时候,草为萤也没有交到他手里,只是甩去了水草,丢在了他身前。 这不是侮辱。 被塞到手里的剑,与自己拿起来的剑。 是两种不同的意思。 自己拿起来的剑,才能和人间讲一些大道理。 这是草为萤在青悬薜身上看到的东西。 于是陈怀风伸手,握住了那柄剑,拔了出来,放在了膝头,而后看向草为萤,很是认真的问道:“前辈还有事吗?” 草为萤看着陈怀风,听着他的那一句格外平静的——前辈还有事吗。却是不住地笑着。 草为萤笑了许久,而后握着酒葫芦喝着酒,向着山下走去。 “没事了,我先走了。” 说走便真的是走。 就像一个乘兴而来的少年,与人畅聊一番,又乘着夜色凉风,向着人间走去一般。 少年其实聊得不是很开心。 因为陈怀风叫他前辈。 男人至死是少年。 哪怕是活成了老古董也不例外。 但是墓山上的那个剑宗弟子,他确实很喜欢。 哪怕在草为萤看来,他的资质平平。 尽管在人间看来,陈怀风已是人间天骄。 但作为从磨剑崖最为巅峰一代走来的人,草为萤看谁都是资质平平。 毕竟人间向来只争第二,已经很多年了。 但是师兄二字。 不是资质一词可以说尽的。 草为萤走到了山下桥头,站在桥上喝着酒,又回头看了一眼山上的那个沉默的已经三十二岁了的剑宗弟子。 清冷的夜色里,少年的眸光中似乎有些光芒。 也许也是在怀念,那些漫长的岁月之中,有人曾叫着自己师兄的日子吧! 看了很久,草为萤轻声笑着,仰头喝着酒,走过桥去,在夜色人间里渐渐走远而去。 陈怀风安静地坐在墓山之上,静静地看着膝头的那柄剑。 枸杞剑陈怀风,在今夜之后,便成为了历史,变成了师兄剑陈怀风。 师兄是一个地位不大不小的名字。 但是很少有人用这个作为剑名。 不是不适合,而是未必能够承受得住。 就像草为萤说的那样。 所谓师兄,便是须赴死之时,先于师弟去死。 陈怀风静静地看着膝头的剑,想着草为萤的那些话。 又或者其实很久之前,当陈怀风没有再在剑宗之中抱着茶杯喝着茶打着牌的时候,枸杞剑便已经不在了。 只是师兄。 陈师兄的师兄。 师兄剑的师兄。 草为萤只是给这柄剑换了一个名字。 而赋予他意义的。 是陈怀风自己。 浮生几何,非赴死不敢往,非赴死不敢来。 陈怀风却是突然想起了人间流传着的槐帝当年说过的这句话。 而后平静下来,闭上了眼。 膝头的剑轻鸣着,剑意环绕。 是师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