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逆鳞在何(1 / 1)
叶静见裴瑛知道是去往何处便安心地开始收拾香炉,那香炉像是有些年头,黄铜色的炉壁被擦得发亮,里头的香灰也几乎盛满了,新燃的三炷香全都烧尽,撒了不少香灰在炉子外头。 他从袖子里又摸出了个小刷子,一点儿一点儿地将香灰盛回炉中,紧接着再用一块黑色的绢布把香炉封好,放回那花花绿绿的外袍里,让元宵没机会多看一眼。 而那追魂幡,他根本就没有再还给元宵的意思,理所当然地叠好塞进了自己的靴子里。 “嘿,放这就不会掉了!”叶静得意地朝元宵挑了挑眉,似乎还想要得到她的赞许。 元宵倒是不急于拿回追魂幡,反正都在叶静的身上,她想怎么下手都可以,可她实在是不能理解这人怎么跟藏私房钱一样,把法宝塞到靴子里,这跟倒霉师兄绑在头冠上真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她扯了扯嘴角,笑道:“挺好的,没人会想摸你的靴子。” “我想也是!小裴郎君啊,那咱们先朝着这个方向去?”叶静一边说一边伸了个懒腰,方才祭幡似乎废了他好些精力,“要过几日才能知道再往何处去。” 裴瑛点头道:“辛苦道长了,以行船的速度......” 他话还未说完,叶静又萎靡不振地跌坐在地,一张脸惨绿惨绿的,“啊哟,晕死我了,想吐啊......能不能不坐船,咱们走陆路吧!” “道长暂且忍耐。”裴瑛无奈摇了摇头,俯下身将叶静扶起,“这是荆南的战船,不随我们号令随意停靠。” “那真是要了贫道的老命啊!”叶静似乎就要哭出来,一步一颤地回到厢房中,立刻寻了个角落的木榻缩了上去。 而他千辛万苦从王延朗亲卫手中抢走的狗头,则成了他的靠枕,人脑袋狗脑袋亲昵地挤在一块,画面诡异极了。 李元昭拎了些吃食下来,瞧见叶静这幅模样,不由极是嫌弃摇了摇头。 “怪人。”他嘟囔一句,将食盒直接扔给了裴瑛,又对元宵道:“元娘子可饿了,我这船上没什么好东西,就一点饼子。” 能有吃的元宵可一点不嫌弃,她连忙坐在了板凳上,从食盒里拿了块热乎乎的肉饼就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裴瑛夜里本是没有食宵夜的习惯,再加上这一夜发生的事情太多,此时才好不容易得了丝短暂的安宁,紧绷的神经也跟着松了松,只觉沉重的睡意袭来。 可他看到身旁的元宵吃得有滋有味,竟也不自觉地拿了块肉饼,浅浅尝了一口。 李元昭则比他豪迈得多,他虽长了张阴柔的脸却是个武人,也不讲什么礼数,直接拿了往嘴里塞。 瞧见裴瑛与元宵都不怎么说话,他便起了个话头,问裴瑛道:“你打算一直坐我的船吗?” 裴瑛极有礼数地将手中的吃食放下,才对他道:“现下还说不准,你可是一路回荆南?” 李元昭点了点头,压低了声音说道:“此次去扬州是奉节度使之令运些军备,货前几日都装好了,本也是打算明日离开,沿途再停些地方。” “停何处?”虽说李元昭大小是个将军,但这一队车船并非只有他一个将领,裴瑛身份尴尬,一直这样偷偷摸摸地躲在船上也不是办法。 李元昭用指尖在桌上画了条弯弯曲曲的线,才在中间的位置点了点,“一路出淮南,先停铜陵,再停江州。” 裴瑛闻言默了半晌,才道:“铜陵便已是江南道,一路逆水而上,即便是最快的车船,也至少要二十日。” 李元昭对上他疑惑的目光,连忙摊了摊手,“别,我可不是为了你刻意不在淮南境内多停留,是军务在身,再说,这时节江上平静,虽是逆流,也不需二十日,十七日便可,到时候你若是有顾虑,换船走就是了。”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聊着,元宵则低着头装作专心在吃饼,可她也将这两人的话都听了进去,琢磨起在下船之前怎么摸清追魂幡的用法。 “话说,你方才当真是在码头找到的叶静?”李元昭填饱了肚子,听到叶静的鼾声,不由问道。 裴瑛看向睡得正酣的叶静,轻声说道:“或许是为等我,与武侯起了争执。” 可他话还未说完,元宵就忍不住笑出了声。 她感受到裴瑛疑惑的目光,连忙放下手中的肉饼,一脸狡黠地告诉裴瑛真相:“才不是呢......他去码头是为了那颗狗头。” 李元昭的目光又落回狗头上,脸色一瞬间古怪极了,他起身凑到叶静边上,仔细端详了一番,才极是惊讶地对裴瑛道:“我说怎么刚才就觉得眼熟,这不是王延朗那厮的狗吗?” 那狗头几乎瞧不清模样,先前匆忙从扬州城出逃,根本没有留意叶静手中的圆球是个什么,此时裴瑛也从那狗嘴里露出的獠牙认出,正是自己一剑砍掉的恶犬头颅。 “这狗头有何异样之处,为何叶道长要一直拿着?”裴瑛回想起在画舫上的种种,不禁觉得有些奇怪。 李元昭轻哼了一声,“老疯子的想法你我怎么摸得清?” 而元宵吃完了肉饼,将食盒轻轻盖了起来,才对他们说道:“许是他瞧出这狗头里藏了蛊毒。” 她这一句话让裴瑛变了脸色,他只听闻过蛊毒这种异术,蛊虫种于躯体之中,以血肉为食,或可害人性命,或可夺人神志操控人心,无一不是险恶狠辣之极 这狗是王延朗的爱宠,怎么会中了蛊毒? 元宵见裴瑛全然没有察觉自己差一点就着了道,顿时起了吓一吓他的心思,便眨了眨眼道:“这狗身体中的蛊虫名为赤瘘,只要在水中就能活,王延朗下在美酒佳肴中,那蛊虫就顺着琼浆......” 她伸手指向裴瑛的鼻尖,一边说一边朝下落去,“从郎君的嘴里流到肚子里,再顺着血脉流遍全身,钻进你的肉里骨头里,一点一点啃干净。” 裴瑛只觉她指尖点到之处汗毛倒竖,倒真是想象到了自己被蛊虫爬满全身的恶心画面。 但李元昭比他反应还要大,立刻跳起来道:“靠,酒我也喝了,该不会真被那厮下了蛊虫?这蛊虫可有解?” 他话还没说完,就觉浑身上下都不对劲,还真像是有无数虫子在爬那样,不由骂道:“王延朗个怂包,有本事直接打一架,用这种恶心法子!元娘子,可有解法?” 元宵想了想,点头道:“有的。” 她看着李元昭急切的目光,想了想,便指着叶静道:“你看我师侄抱着狗头,定是有办法的,只要将他袖中香炉里的香灰就水饮下......” 而此时,却听裴瑛沉声打断:“元昭,元娘子逗你玩的。” 元宵瞥见他的脸色瞬间冷了许多,心道难不成裴郎君刚才真被自己一句话吓到了,此时回过味来恼羞成怒? 那这人倒真是无趣得很! 她腹诽一番,面上却一脸无辜地眨着眼,装作被裴瑛吓到了那样,不敢出声。 李元昭瞧她这幅模样,倒是松了一口气,也没放在心上,笑了笑道:“还好是吓唬我,比起被蛊虫弄死,我宁可被吓死。” 裴瑛眼中的冷肃之意仍是没有散去,可他感受到元宵小心翼翼的目光,顿了顿,终是说道:“若在酒水中下蛊,极是容易让旁人饮下,就连他自己也有此风险。” “那他想怎么将蛊毒下在裴瑛身上?”李元昭回想起在画舫上的场景,也觉裴瑛说得有道理,不禁追问元宵道。 元宵假装怯怯地看了他一眼,垂眸思索了一阵,才小声说道:“血水,或是...交合。” “你的意思是,王延朗让狗咬他,或是让狗......”李元昭才意识到后半句有些不妥,连忙咽了回去,却有些心虚地瞥了一眼裴瑛。 元宵赶忙摆着手道:“我可不是那个意思,中了蛊毒的不止这条狗,还有船上那个叫丽娘的琵琶娘子。” 裴瑛听到这番似乎是在捉弄他的话,却也没怎么生气,只轻叹了一口气,接着她的话道:“万丽娘确实古怪,她跳江之前,神情恍惚浑身抽搐。” “赤瘘蛊,寄生血脉之中,中蛊之人躯体抽搐不自控,尤其怕水,最终会惊惧而死。”元宵慢悠悠地解释,她见裴瑛反倒不气这无意中冒犯他的口误,就更是奇怪自己刚才触到他什么逆鳞了吗? “王延朗想让万丽娘对你施展美人计,或者趁机咬你一口,挠你一下,将蛊虫转移到你身上。”她一边说着,一边又看向裴瑛的脖子,语气中似乎带着丝若有若无的遗憾,“不过,他没想到,万丽娘先把他给咬了。” 裴瑛已经有些习惯她看自己如同猫看耗子的目光了,将脖间那凉飕飕的异样感压下,追问道:“他中了蛊?” “可他不是被水妖吃了吗?”李元昭想起王延朗后来的恶心样子,一脸嫌弃地问。 元宵点了点头:“万丽娘咬了他,又将他推下了船,这才被水妖吃了。” “原来如此。”李元昭皱眉叹了叹,画舫上发生的一切太过诡谲,此时细细想来,更是让人后怕。 元宵瞧了两人一眼,心中犹豫了片刻,才将后来的事也说了出来,“我还看见,将王延朗吃了的水妖,正是万丽娘。” 此话一出,裴瑛与李元昭两人的脸色均是一变,万丽娘在船上咬了王延朗,又在水里将他吃掉,一个人怎么可能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