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1 / 1)
跨年之前,纪珍棠和黄馨葵吃了一次饭,在阳城。南方的一线城市,天气很暖,冬天也没有太过低温,可以穿漂亮裙子出席珠宝展。 夜里,在高楼吃意餐,她用小勺舀着碗里的溏心状扇贝,旁边放一杯茉莉茶。听见黄馨葵说:“我在网上看到了你的作品,很独特。” 时尚主编的称赞值千斤重,纪珍棠欣然笑了:“独特一定是对艺术作品的最高评价,谢谢。” 黄馨葵也笑了。 “不喝酒吗?晚上没有工作了。”她问纪珍棠。 她答:“不可以,我的心脏总是出问题,一喝酒就会扑通扑通直跳。等我的病好了,一定找你不醉不归。” 有一些人的场面话说出来是很生硬的,但有的人就能把客气话说的可爱。黄馨葵笑着说:“好啊。” 身边不少红男绿女,都是看完展在餐厅观景,海滩上游人如织,远处有游轮,开着泳衣趴。黄馨葵望着底下说:“阳城的冬天很暖和,听说这里从不会下雪。” 纪珍棠说:“我小的时候在星洲生活,那里是没有冬天的,全年很热,所以回国之后因为水土不服生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病。不瞒你说,我到八岁才知道下雪是什么感觉。” “星洲?”黄馨葵想到,“钟先生年轻时也在星洲念书。” 她微微诧异:“真的呀?我还以为他是在欧洲。” “你不知道?”黄馨葵也很诧异,“你不是他的侄女吗?” 说漏嘴,她赶紧补救:“啊,远房的。主要我的记性也不是很好,身边留学的人太多啦,也不会挨个去记。” 黄馨葵表示理解。 她又说:“那你应该也不知道他在星洲也有企业。” 纪珍棠是真的不知道,不过这时候不便多问,否则显得他们的亲戚关系太表面,于是笑笑说,“我阿叔嘛,从不显山露水的个性,不会多跟家里小辈讲这些啦,我也没有太大的兴趣。” 前一句是假,后一句是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纪珍棠又不是企业家,对他好奇是有,但是要是具体细致地听他讲哪个篮筐里放了哪个蛋,她没有那么爱听。 不过这一餐饭,因为黄馨葵一席话,她又多虑。 对他的已知条件,根本拼不完整一个人物的生平经历。 她自然可以去问他,钟逾白大概率也不会对她隐瞒,即便拐弯抹角,他多少也会透露一些。他总是从容不迫,也宽和大度,不会表现出对她的越界行为的在意。 钟珩说他戒备心很强,她隐隐也能感知到。你不问,他不主动提。你要问了,他会掂量着给解释。 这个男人的距离感表现在,红线是存在的,但不会拉到她的面前,告诉她这不能走,那不能走。 她得自己去摸索。 阳城一行,收获颇丰,黄馨葵给了她承诺,如果她的红玉蝴蝶最终没有获奖,黄馨葵也会帮忙拉一拉赞助,替她上市这款簪子。 黄馨葵也鼓励她说, 个性很重要。不论是珠宝, 还是人。 这话让纪珍棠想起钟逾白的那一句:你的特点,是爱你的人找到你的讯号。 在不久后的现在将她击中。 她那天和姑姑争执,在电话里哭哭啼啼,对他留下的许多话没有精力细想,在落雪的凛凛冬日反刍,坐在乌木栏杆的窗口,看着茫茫雪汽里的灯影,尽管年久失修,细闪频频,也能指路。 她突然在那一刻恍然。 如果人与人大同小异,那爱人爱的,自然是那一点小异。 纪心荷今天不在家。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纪珍棠鼻子塞住,是感冒了。 她披着钟逾白给她买的披肩,窝在床上给他电话,“钟总,我姑姑今天不在,但是我生病有点难受,你可以来陪我吗?” 这话说得像是偷情的邀请。 钟逾白却之不恭。 她从来不怀疑他能随叫随到。 深夜的落棠阁很安静,因为没有厨房,纪珍棠有时在这里煮药都是用旧时的煤炉,她裹件羽绒服,用火剪子夹着煤球往里头塞。坐一旁的桌前,她翘着腿,随便拿了本诗集在读,戴上口罩,怕传染给好心人。 风雨灯被她拎回室内,挂到橱窗旁边弱弱地照明,纪珍棠不喜欢开大灯,她喜欢静谧的氛围。 视线扫过书页,漫不经心的。脑子却在反刍他另一句话:他们这样上了年纪的,最懂得对症下药。 是在自嘲还是在讽刺她?又或者都不是,真像一句真理。 纪珍棠觉得好笑地笑了下,正要细细揣度他的用意时,听见了有人的脚步跨进门槛。 “你来了呀,老狐狸。”她放弃礼貌,跟他说笑。 钟逾白仍旧一身凛冽周正的黑色大衣,肩上落了点雪粒,闻言,他只挑一下眉梢,并不气恼,往里走。 “哇,玫瑰!”纪珍棠瞥过来,才发现他怀里抱了花,赶紧上前,低头闻一闻。 想起那时在飞机上,他逗她欢心的那一朵玫瑰,说了句什么?一捧,岂不是显得别有用心了。 这会儿他这一捧,其实也没让人看出太过险恶的居心,倒像是在展现必要的风度。 为一个病人,献一束花,听起来没什么稀奇。 “早日康复。”他一进门,就说场面话。就算诚意满满,好疏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冷冰冰。”纪珍棠奚落。 钟逾白微笑:“冷?” 她不解释,也没有接过花,继续坐回桌前,假意翻书:“钟珩给我送过玫瑰,也是在这里,我很讨厌,都没有要。你送的看起来就没有那么讨厌。” 钟逾白不答,眼望四周,是在寻找哪里摆花合适。 纪珍棠又笑说:“好奇,你是比较讨厌我提钟珩,还是更讨厌我说你老?或者你现在已经气到内心发狂,但必须假装镇定,因为答应了要过来照顾我?” 他见到门后的花架,原先摆一盆君子兰,现在空着,恰好,为 他预留。 钟逾白一边款步过去, 一边道:“我在发狂。” 随后冷静周到地将玫瑰架好。 她朗声笑了半分钟:“太棒了, 知道你在发狂我的病都好了一半。” 取下口罩,按按两边鼻孔:“鼻子通气了!感谢你。” 钟逾白终于被她逗笑了。 “药吃了吗?”他到她跟前,问。 “我从不吃感冒药。”纪珍棠指着脚前的煤炉说,“能不能麻烦你帮我煮点中药,我今天好难过,有点发作倾向,手都在疼,夹不住煤球。”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钟逾白看一看炉子,又看一看她。负重的耳朵,戴了口罩同时,还戴了上回k牌送的那副耳环。她没化妆,但转头时,这对珍珠耳环让人显得很闪亮,很有生气。但她的声音又的的确确囔囔的,病中无疑。 他脱下大衣,挂到衣架上,继而撸起毛衣袖口,露出线条流畅,筋脉绵延的小臂,有条不紊地替她往炉子里添煤球,夹住火剪时,青筋显得鲜明。 纪珍棠呆呆看着,心中惊叹,怎么会有人做这种事都这么风度优雅?气质真是玄妙的东西,刻在骨子里,彰显在举手投足间,是学不来的,也不是改变仪态与外貌就能掌握住精髓的。 总想着,我要有气质,我要培养气质,那是不够的。 可能还是得靠养,富养的养。 “这炉子太旧,很危险,以后还用的话,火等我来再烧。”钟逾白处理好后,替她盖好药罐的盖子。 他这话比火源还温暖,纪珍棠笑起来,她出其不意地问:“你觉得中西医哪个好?” 他滴水不漏:“一个治标,药到病除,一个治本,调理身心。” 她不依不饶:“那你觉得哪个好?” 怎么把这种容易打架的难题交给他?他想一想,狡猾地说:“再说下去就不中庸了。” 最普通的问题,都如此天衣无缝。谁能不说他是天生生意人呢? 纪珍棠请他坐在旁边,四四方方的桌子,她坐东,他坐南。斜过身子,她瞧他挽起的袖口,又说:“我能摸摸你的手臂吗?” 钟逾白也低头随她看,不明白:“手怎么?” “看起来很有力气。”纪珍棠指一指他的青筋。 他莞尔:“我是男人。” 随后大方地伸出手,叫她摸。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纪珍棠用一根指头,轻轻划过他的小臂:“听说你很关心我的爸爸。” 钟逾白不置可否,只转告给她好消息:“他最近生意红火,客源很广。” 如果是从前,听见这话,她会很开心。纪珍棠此刻想说,她原以为这些都和她息息相关,可后来发现,她把人与人关系想得太柔软。好像可以人为操控,可以弯,可以折,只需要她花一点心思就好。 只不过经历后才懂,融洽和幸福,没有那么容易的。 人跟人的情感,在年深月久间,早已经形成固定状态。爱与不爱,也没有那么容易。 她神思一黯,想起种种不快乐,手轻轻地搭在他的手臂上,微微出神,说道:“你刚刚来之前,我在读张爱玲的一则故事,我要讲给你听。” “?” 她一愣,嘟长嘴巴:“你嫌我烦了。” 被曲解了意思,他改口投降:“爱听,多说。” 纪珍棠笑起来。 “一个女学生,在战时假扮成阔太太潜伏到一个男人身边,为了将这个男人杀死。男人呢,是汪手下的一位高官,位高权重大汉奸,看似柔情,其实心狠。 “这个女孩子很可怜,她妈妈去世,爸爸不要她,那些打着爱国旗号为了铲除奸佞的人,让她去演这一出戏,只拿她当诱饵,很快,她做了男人的情人。 “故事发展到这里,是不是下一步应该就是,成功地诱鱼上钩,把他杀死?” 钟逾白敛眸倚坐,浅浅颔首,表示在听。 “可是没有。”她继续说。 “他带她去买珠宝,六克拉的粉钻,明明那天是执行任务的好时机,众人都埋伏好了,可是男人叫她挑选时对她耐心十足,也大方体贴,说,你喜欢就是了。她那一瞬间发觉,这个汉奸的眼里对她是有温柔怜惜的,或许,也有一丝丝的爱。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为爱沦陷,在那一刻做出决定,放走了他,导致自己被处决。” 钟逾白想了一想,说道:“王佳芝,易默成。” 她惊喜地哇:“你看过!” 接着又道:“虽然王受到很多指责,但是我明白她的叛变,被爱的感觉太重要了,如果一个人被爱过,即便丢掉性命也是值得的。” 她能够接受被温柔处决,但不可以被冷漠豢养。 钟逾白说:“他们之间,似乎也不是爱。” 纪珍棠不辩驳:“有人说王佳芝恋爱脑,我很讨厌这个词,它很肤浅,不足以概括人对温暖的憧憬。他们两个是男女关系没有错,但叫她最后甘心赴死的,是生命里乍现的那一点点真与光亮。 “这无关爱情,真与光亮出现的地方,明明可以是父母,可以是朋友,可以是组织,但是最后却出现在一个不该爱的男人身上。” 她回想着书里的句子:“每次跟易在一起,都像洗了个热水澡,把积郁都冲掉了——我很喜欢这句话。” 就好像,她遇见了他。 钟逾白平静地听着。 这是一段注解,为她此前去找他时,说的那一句:我不想再怕了。 钟逾白听得懂,她也知道他听得懂。 像是一种另类的告白,从她口中说出,或者,更适合用委托与交代这一类词汇来形容。委托给他,她的脆弱,是源于对温暖的憧憬。 于是他回应,也给她一点承诺,隐晦又坚固:“你不会成为她。” 手腕被他反握,温暖的掌心,覆在她的腕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哪里疼?”钟逾白问。 纪珍棠说:“就是你抓的这个地方。” 他用指腹轻轻地替她揉搓着,这一会儿,她没再吭声,也没讲故事。房间里光影暗沉,煤炉里的火光一跳一跳,纪珍棠敛眸像是沉思,又或是休息,钟逾白不敢太大声,怕吵到她不痛快,半晌,问一句:“还疼不疼?” “?[(” 他笑着,宽慰:“要长出翅膀了。” 听他这样说,纪珍棠又想哭了。 她憋一憋,连忙忍回去。 “快点好起来。”钟逾白说着。 她还笑话他:“你就这么着急呀。” 他这一回却徐徐摇头,用无可奈何的叹息语气道:“是不想再看到你疼痛受苦。” “……” 她泪盈于睫,缓缓地说:“钟逾白,我被你宠坏了。上次我在这里和姑姑吵嘴,把她气到了。是我不好,我的脾气变得很臭。” 他说:“她要是再和你生气,叫她联系我。” “你能怎么样?” “我惯的,我来担着。”钟逾白语气平静,“让她找我算账,不要跟你过不去。” 她笑了:“真这样说的话,姑姑会把我扫地出门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也笑:“那你就有理由来找我,换新居,柳暗花明又一村。” 纪珍棠抿了抿唇,不动声色地平复心情,把眼泪往回收。 “好久没见你戴这副耳环了。”钟逾白侧眸,看她耳下悬挂的珍珠。 她便偏过头,叫他看个够:“我今天突然很想你,就戴上了它。因为上一次还是你当时给我戴的,不知道为什么,有一份特殊感情。” 钟逾白沉思不语。 纪珍棠被握着手腕的时候,始终感受到他指骨的寒意,这会突然想起什么,说完便起了身,耳环随之在灯影里轻晃,她挪着步子往里走,一边说着:“对了,我想起来我这有副手套,我找给你,你一会儿戴着回去吧,外面冷死了。” 手套在角落里橱窗的顶层,纪珍棠挪了一张长凳,踩高去取。 翻找半天,终于拿出来。 两只毛线手套,互相拍拍,掸掸灰,她开心说:“找到啦!” 准备从凳子上跳下来,却没踩平衡,长凳的一头翘起,纪珍棠惊呼一声,跌落之际,被人眼疾手快地接住。 “小心。” 她顺势勾住钟逾白的脖子,电影里慢镜头的作用,是让观众体会这种漫长的旖旎。 而他似乎真被放慢的眼神里,满是让人琢磨不透的高深,有旖旎吗?在他眼眸垂下那一瞬间,似乎真的让她捕捉到一点,微妙的私欲。 钟逾白轻揽着她,用长臂将棉服收紧,隔着衣服拢住她实则细瘦的腰线,维持着这种晦暗的紧拥。 耳畔也没有宿命般的深情bgm,只有火烧煤球的声音,噼里啪啦,好像随着心里掖住那一点的情意,在细碎地滚落、显现。 他垂着眸,忽然倾身往前。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明明戴口罩很安全,却吓得想要大喊一声:我今天感冒! 而男人总有出其不意的方式让她脸红。 他微微俯身、垂首,越过她被口罩遮满的脸颊,没有要占她便宜的意思,只是用唇峰轻轻碰了一下她耳侧在轻晃的耳环。 稍纵即逝的一个浅吻。 他亲吻了它,然后微笑着,在她的视线盲区说抱歉:“失礼了。” 钟逾白抬起头,温柔的唇线,慢慢回归她的视野。 “只是突然想亲一亲你的珍珠。”他为他这个奇怪的行为解释,一瞬的念头,没有鲜明的目的,于是做了,便就做了。 “……” 纪珍棠从没觉得这间屋子可以热成这样。她搂着他肩膀,感受他怀里的温度,以及被男人的手臂环绕的紧密感,连气都不敢出太大。 “不过现在。” 既然被他吻过,钟逾白宣示主权一般,宣布一片无人涉足的领地,终被他占据——“是我们的珍珠了。” 最高级的暧昧,是在慢镜头之外,我听过你心跳的频率,你吻过我耳前的珍珠,不论从前,也不管今后,只享受此时此刻,哪怕只有一秒,共振的灵魂,缠绕的心意。 窗口的风扫过书上的旧书,掀过一页,翻至新篇,诗文上被灯影照亮的那一行是: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