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刀斗(1 / 1)
仙人座下长生莲,莲断之处谓临仙。
临仙石上,岳知书埋首抚琴,纤纤十指之下,流淌出一曲扬州慢。
浩浩飞瀑漱玉之声,盖住岳知书手下琴声,更盖住柳停雷身后啮日出鞘时那震耳刀鸣。
他侧身解开腰间斩鸿刀的刀镡,手拖啮日长刀,一步一步踏上百尺吊桥而来。
柳叶山庄被灭之时,柳停雷便已身怀四品功力。而后九死一生侥幸逃出扬州,又遇江湖人士一路围追堵截,功力愈战愈强。直至今日站在吊桥之上直面莫稻时,一身三品实力早已无处可藏。
而东方连漠只是面带笑意地立于瀑顶,意味深长道:“大可肆意出刀。若有我在,这桥,断不了。”
他脚下飞瀑碎珠溅玉,衣角却半点未湿。所有的水珠都在弹到他身边的那一刹那湮灭,连半点痕迹也未曾留下。而他周身上下,却看不出任何一丝真气的涌动。
柳停雷的三品,在当今江湖上已可说是百里挑一,但那立于瀑顶的东方连漠,却是一品天命境界,当今江湖之中的天下第一。
任何敢于违抗他的人,便只有以自己的性命作为报偿。东方连漠虽甚少妄造杀孽,却也绝不会手软。饶是懵懂的莫稻,对这件事情,也知晓得一清二楚。
他不敢与东方连漠为敌,却也始终下不了伤害柳停雷的决心。
承蒙十年照拂,若无柳叶山庄,莫稻早就死在扬州十二月的那个寒夜里,又哪里等得到今日,哪里能站在这吊桥飞瀑之前。
刚听说他与柳停雷只能活下去一个的时候,莫稻是着实吃了一惊。自福州一路行来所做的美梦不但醒了,还碎成一地琉璃,再无转圜余地。
这无异于再杀了莫稻一次。他心如死灰,终日缩在墙角,连那柄救了他性命的断海刀也不管不顾,随意弃置。
岳知书每天都来,却一句话也没和他说,只是就着屋子里的铜人兀自演练一遍招式,就像完成了东方连漠指派的任务一般离开,无半点眷恋留意的样子。
一旦不以刀意护体,莫稻的身子便越来越差,时时白日昏死,深夜方才惊醒,只能摸到手边的一盏残烛。住处的屋子是常年紧锁的,四周都是冷铁所铸的墙壁,以他的功力想逃出去,无异于痴人说梦。
而兴许是因为他的退缩惹恼了东方连漠,每日送来的饭食也越来越少,从一开始的丰盛,逐渐减少到一日一餐都吃不饱的地步。
终于支撑不住了的莫稻在墙角昏了过去。他以为自己会一睡不起,但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映入眼帘的却是岳知书的温颜。
“饿不饿?”她笑语盈盈。
莫稻本想说不,但胸腹之中升起的一股空虚之感几乎要让他喘不过气来,更遑论提起思考的力气。他眨了眨空洞的双目,僵硬地点了点头。
而后岳知书便手捧来一碗温得恰好的肉粥,拿汤匙一勺勺舀了喂他。从始至终,莫稻都目光呆滞地望着头顶的天花板,听着岳知书的温言软语,嘴唇一开一合。
他能感受到自己胸腹之中那股饥饿感在逐渐退去,但入了口的醇厚肉粥,却味同嚼蜡,令人生厌。莫稻甚至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吃过这种奇怪的肉糜。
“你看,活着多好呀。还有热粥可以吃,还有我在这里。”岳知书俯下身子,在他耳边吐气如兰。
少女独有的芬芳软香将莫稻轻轻包裹了起来。他下意识地吸了吸鼻子。
岳知书和莫稻以往所见的那些女孩都很不一样。在他面前的岳知书永远都是笑着的,一身绿衣仿佛从来都纤尘不染,始终散发着淡淡香气。
她也不像别的女孩那样,因他的身份而对之轻视。岳知书会把一些很简单的话语,颠三倒四地讲给他听。她的声音婉转犹如黄鹂,带着股摄人的魔力。
但莫稻还没傻到以为她是真心对自己好。这个女孩是东方连漠的养女,她的一切所作所为背后的目的,都不言自明。
“但是,如果活不下去的话,就什么都没有了吧?”岳知书把眼睛弯成一对小小的月牙,“你看,人活着,多重要。除此之外的一切皆为虚妄。”
莫稻木然。
“所以我们要活下去呀,要拼尽一切活下去。”岳知书在他耳畔喃喃,“你瞧那个柳家少爷,不也是在这么做吗?若不是你,他早就在福州法场被斩,你不欠他什么,又何须问心自责?”
又何须问心自责?
莫稻其实也知道自己一向都惯于自责。但习惯成自然,甚而已然成了他存在于世的印痕,轻易更改不去。
但岳知书的话,却让他想起了另一个人。
一个他曾经认定为生死之交的朋友一个在偌大柳叶山庄之中,无论他是管家还是奴仆,都能与他平齐平座的公子一个能在他重病缠身时替他打理起整个山庄的内务,还在百忙之中抽空为他送来一碗热粥的兄弟一个自言不管面对什么都不会放弃,最终却甘愿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服毒自尽的可怜人。